【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红尘三千》(三十三)

你知道《红楼梦》里有个好色的多姑娘吗?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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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果断转折

  从收到高璟“有险,切勿冒进”的短信起,乔楚就认定高璟不会帮自己了,甚至可能已经跟“香姐”站到了一边,但也许没完全“点”透。这个判断被高璟后来“受人之托转告”的、警告他“千万别一意孤行”的电话证实了——那个托高璟“转告”的人应该就是“香姐”,“香姐”已经知道了他的企图,或者说“他们”——他跟高璟——的企图。高璟决不会随便说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含义的。

  在那之前,Jack的事,他比较倾向是Thomas他们那帮老外干的,如果Jack没有别的仇家的话。当然,能被黑手党盯上的人,很难说没有别的仇家。可那都跟他没关系,他只关心Thomas那边。按道理,如果他们要干什么,应该事先跟他商量,至少也会打招呼。一声不响就干,无异于也是在警告他。当时他就想到干脆甩开老外自己干,所以招呼钱丽雯赶紧来,想让她替代原来计划里高璟的角色,拖住“香姐”。至于钱丽雯,也许跟高璟有来往,但决到不了相互“勾结”算计他的程度;也许什么都不是,就像以前一直以为的那样;最坏可能,她是老外早就埋下的“钉子”,那就等于说老外一开始就不信任他!!可是,他不愿意相信这种假设,内心里觉得不能这就相信并且依据这种假设,怎么说也该“测试”一下。他再次催促钱丽雯尽速来,想观察一下再说。他相信,只要认真观察,一定能发现什么。而且,他始终认为,钱丽雯是好伙伴;即便之前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属于“可以争取的力量”。理由很简单——他,乔楚,宋春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而且,她,钱丽雯,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可当弄清了Jack的伤情,紧接着又接到高璟“受人之托”的电话的之后,他又觉得Jack的事似乎跟老外没关系了。可显然,国内那些“没传统”的“新派”黑帮,不大可能有那种狠辣而又富于“耐性”的手段。倒更像是巫师般的“香姐”的“作品”。可“香姐”是怎么知道Jack的?Jack又碍她什么事了?要找也应该找我乔楚啊。是啊,她找了!她“托”高璟来电话了!高璟应该不知道Jack,能从哪儿知道呢?那“香姐”就该有别的信息源……小钱?可能么?不可能啊!小钱也不知道Jack啊!知道Jack的只有老外和他自己……怪了!乱了!!

  他很想给高璟拨回去问个究竟,但马上又打消了念头——高璟要是被“香姐”制着,不是给人家送菜么。小钱!对,得先按住小钱!不管她有没有问题,都得先把她放在“外面”,别添乱。

  钱丽雯对他的变卦没有反应,既没坚持说要来,也没说不来了,更没多问。如果她真是老外的“卧底”,弄了Jack,应该到摊牌的时候了呀,还慎什么哪?如果跟高璟“合流”了,也不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再说,哪儿那么容易就“合流”呢,他们刚认识……

  错误的信息会使人做出错误的判断,而错误的判断往往导致错误的行为和结果。但对于缜密持重的乔楚,这未必是一个逃不出去的死圈。至少,他能觉出来,自己掌握的“已知条件”不够,所以不敢轻易认定任何一种判断,也能做到在模糊凌乱的交叉路口及时停下脚步,不随随便便向任何一条路迈进。他清楚地意识到,眼下,任何冒然的行动都可能是错的,而任何错误又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必须先“侦察”,必须增加、夯实“已知条件”。

  可行的方向有两个,一是高璟,二是Jack。高璟嘴太紧,太“鸡贼”,稍不留神就能被他抓空儿。什么补充信息没有就硬通通问过去,很难有收获。Jack倒可以试试,至少也看看有没有被“洗底”。如果是老外干的,肯定会“洗”干净,如果不是,就得由他去“洗”干净!那时,至少可以得出更确切的判断,再找高璟,手里好歹也多张牌。

  他拐弯抹角地扫听出Jack的别墅地址,去了一看,正在清户。一打听,刚卖出去。他又到Jack就医的医院偷翻病历,找到了另一个地址,去了一看也不对。他不知道,那个地址是发现Jack的地方,也就是之前云笑菲租住的小别墅,是救护人员随便登记的。

  手没了人也没了?人间蒸发了?他挠着头上了车,刚要关门,车门忽然被一条胳膊粗的木棍别住,侧头一看,一个彪形大汉戳在外面,戴着墨镜,挂着很粗的金链子,敞开的胸口布满文身。再扫视四周,几个类似状况的家伙正慢慢向车子包抄过来。一个西服笔挺的精瘦高个子,鬼魅一样坐上副驾驶位,操着带S市口音的普通话阴沉地说:“朋友,别误会。有位老板想跟你说说话,给个面子,大家好吃饭。”乔楚一声呼哨,拍拍方向盘,“太铺张了——”

  没有想象中的捆绑蒙眼一类的“程序”,只是让他坐了另一辆车,再一左一右挤上两个大块头。七拐八绕小一个钟头,停在了一个挺热闹的社区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宾馆门口,上了顶楼,进到最深处的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坐着四五个老外两个中国人,Thomas从里间大步出来,一脸热情地走来:“嗨,朋友——”冲乔楚伸出手,“你好吗?”

  乔楚迟疑了一下,跟Thomas握了手。Thomas转身冲吧台去,“喝点儿什么?”问他。他发现,刚刚坐着那几个都站了起来,并且都在看他。眼神里有警惕,也好像含着点儿敬畏。“不,不喝。”他说。

“请原谅——”Thomas自己端了一杯酒在屋里踱起来,“Jack出了那样的事,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邀请你见面,我不认为很容易,所以请当地朋友帮了点儿小忙,希望老朋友不要见怪。当然,对于Jack的事情,我们也需要从你这里了解情况,或者,得到解释。”Thomas停住脚步,歪头看他,轻轻点起头来,“你知道,Jack是我们的盟友,我们应该对他的安全负责。我说的我们,也包括你,我亲爱的朋友。”

“如果我能解释,早就解释了,用不着你来找。如果是我干的,我也早就走了。”乔楚拣最近的一个沙发大喇喇坐下,平静地望向对方。

“恕我直言——”Thomas也找了个沙发坐下,距离他三四米远,“Jack加入是你建议的,本来,在我们看来,这个环节并不十分必要。”

“但对我必要。也恕我直言,主意是我出的,人可是你们选的。”

“OK——我们不谈论没有结果的事——老实说,我和我的家长对计划的关心胜于对Jack的兴趣。在我们跟Jack的协议里,没有承诺对他遭受灾难进行补偿或者帮助他复仇。我们已经付了钱给他。但并不是赔偿,而是预付。即便,出于友谊和道义,我们愿意为他承担一些麻烦,也没有过分慷慨的理由和能力。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准备放弃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五,这应该是一个足够合理的比例了。”

“这跟我没关系,谈不到反对还是同意。对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五,借用你的话,我也没有理由和能力表态。”

“我不反对。但前提是找到Jack。说到底,这应该由他来负责。可是,如果找不到Jack,从Jack存在的含义上讲,我们只能从你这里要一个交代。这是传统,也是家族的意志,我们无法改变。”

“那计划呢?如果是这样,计划应该也随之改变哪。”

“我已经说了,我和我的家长对计划更关心。”

  乔楚心里这个骂——他妈的死老外,Jack出事关我屁事!让我赔钱,扯淡!!还得继续给你们干,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看看Thomas,回头望望吧台,嘴上说:“早知道得说这么多话,就该倒杯水拿着。”眼睛趁机打扫了一下四下——硬闯八成很难出去,就算侥幸能,也必然会出大动静。答应他们?那我也太冤大头了!不答应,出得去么?他们敢把我怎样?他们不要交易了?还是虚张声势,让我再怎么让一步?底牌是什么??

  手机忽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也显然让一屋子人都紧张了起来。他没敢动,看看揣手机的地方,又看看Thomas,Thomas也在看他,轻轻扬扬头,示意他可以接。他点点头,掏出手机,是高璟!他又迟疑了。Thomas的声音忽然响起:“请接吧,别让人家等太长时间。”

  他想了想,按了接听键,还没说话,高璟的声音就过来了:“什么情况?”他“嗯”了一声,高璟等了一阵,又问:“周围有人?”嘿,到底是侦探啊!他又“嗯”了一声,比第一声高了一个音调。高璟沉吟了一下,说:“‘香姐’托我传话,方便说么?”“好——”“好”字刚出口,他的肩膀就被什么碰了一下,惊看去,Thomas端着杯白水站在身后,他赶紧接过来,可Thomas并不离开,反而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肩膀。高璟就好像知道突然有了变故似的,竟然没有在他的“好”字之后紧接着开口,而是沉默了半晌说:“完了,又聊不成了,我这儿来客人了。再说吧,记着啊。”然后,不等他说话,就挂断了,挂断前一瞬,电话里还传来了好像是在招呼什么人的杂音。

  乔楚当时心里真的是着实暖了一下——这家伙太聪明了!也真够朋友!!跟按在肩膀上那只手相比,真不知道要温暖多少,可靠多少!

  感动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一个虽然冒险但绝对“漂亮”的主意跳进了脑海,他不禁笑了,旋即放大成开心的笑。就这么笑着,一手把手机宝贝似的揣进怀里,一手轻轻去拍Thomas压在肩头的手。

“有喜事?”Thomas抽出手,往前走了几步,背对他站定。

“喜事谈不上,只能算利好消息吧。”乔楚装作“下意识”般拍拍装手机的地方,很轻松地靠了一下,马上又坐正,冲着Thomas的背影说:“如果你刚刚说的百分之七十五的比例不再提高,我想可以给一个明确的正面答复。但计划就到此结束吧。为了表示友好,我会尽可能准备像样的礼物给你的家长。”

Thomas猛转过身:“我刚刚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们更关心计划。还需要重复么?我一直以为,现在仍然以为,你是充满理智的。”

“你没错!”乔楚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很有节制地拍拍他肩膀,“充满谈不到,可我自信还有那么点点理智。”说着径自错过Thomas,朝窗户方向走去。两个一看就能让人想起重量级拳击手的老外飞步抢过来,封住了他的去路。耳畔,明显响起了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还掺杂着两声很轻但很刺耳的声响,就像是谁在口袋里翻弄质量不高的仿冒“齐普”打火机。这当儿,谁会玩打火机呢。这帮人,又有多大可能在口袋里偷偷玩打火机呢?那种可能还不如偷偷打开深藏着的手枪保险的可能性大!真他妈怪了,机场连一次性打火机都能查出来没收,手枪?!他们难道是从欧洲徒步行军来的不成?!

  他戛然止步,四下环顾了一下:“嗨嗨嗨,别搞那么紧张。”他张开双臂,做出示意镇定的动作。“这是在中国,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咱最好都别弄出响动。”话出口时,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正像Thomas说的,他是“充满理智”的,在生死决于毫厘的关头,他不会意气用事,永远不会,否则,早就烂在不知什么荒山野岭了。他天生就是个冒险家,大半辈子都在拿自己的命赌博,别说是一场交易,别说是一个原本“锦上添花”的设想,就是全部身价,就是金山银山,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又有什么舍不下的呢。至少,他还有个关键时候那么相知的朋友——高璟;至少,他还有个曾经生死相随的旅伴——钱丽雯。他现在清楚了,不管钱丽雯是谁,有什么“问题”,都不是Thomas他们一伙的。他也明白了,到了放弃这伙人的时候了。

  他尽量表现出随和姿态,转过身,步步逼近Thomas,刚刚堵住向窗户去路的两个家伙鬼魅般跟了过来——真不地道!他心里骂。怒骂。同时下定了决心,忽然猛一转身,低头猫腰,闪电般扑向两个家伙中离得更近的一个,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动作的瞬间,一头顶上那人小腹,大力一掀,顺势前扑,在被措不及防被掀翻前滚的对手触地的同时,扑到了另一个大汉侧面,劈手一抓,揪住了那家伙的领带——他妈的死老外,打架还系什么领带,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听见几声轻轻的呼啸,身边的沙发和背后的墙上顿时飞溅出几簇细碎——无声手枪!狗日的开枪了!!

  他飞速闪到手里揪着的家伙身后,对面一伙人显然有点儿投鼠忌器,瞬间停止了射击。手里揪着的大个子开始发力挣扎。他抓住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猛下大力,拖着“俘虏”往窗户撞去。

  三个持枪对手飞速包抄过来,举起枪。乔楚身体下坠,手上用力,在三支手枪同时击发的瞬间,一把把手里的人撞到了窗户玻璃上。

“哗啦啦”一阵乱响的同时,后身撞出窗外的老外发出惊叫,子弹“嗖嗖嗖”地飞过耳际——好险!再没有时间了!他借着墙撑起身子,搡了一把手里的老外,松开了他的领带,身子后仰,双腿奋力抬起,狠狠把帮他撞碎玻璃的大个子踹出去,自己借力翻出窗外,叶子般飘向十几米开外的地面,飘向街市上闻声惊望的人群。

第六十六章 神奇一救乾坤动

  急速下坠的乔楚听见了人们的惊呼,也感觉到了左小腿的剧痛和痛点倾泄出的温热——完了,中弹了!本来九死一生的一博,这下成必死无疑了!输了!也对,最后一把总是输的。这回,真到头了!!

  惊恐观望的路人没想到,从他们中间忽然飞起一幅绚丽,好像一面招展的旗,飘过他们的头顶,飘向那个正栽向硬生生的地面,注定血肉狼藉的人。绚丽的旗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使他们看不见了那个要死的人;绚丽的旗飘落在地,忽而收成一个清秀的人形,包裹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坠楼者,飞一般冲向街巷的另一头。

  乔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意识到自己小腿中弹,肯定不能倚仗多年硬功求生的时候,他就闭了眼,等待死神的降临了。闭上眼的时候,还想:怎么是死神降临,明明是老子降临了吗!

  他不曾想见,原本那么生硬的地面,一旦加入了“死神”,竟会变得那么温软,就像母亲的怀抱。他不曾想见,“死”原来是被那种温柔裹胁着飞奔的感觉。他更不曾想见,“死”的最初,竟还能听见临死前尘世最后的嘈杂。

  直到听见了汽车门开启的声音,他才敢去想:是不是还没死啊?直到被扔到汽车后座上,小腿又传来钻心疼痛,他才敢基本认定:应该还没死。直到感觉汽车发动,以很大的马力起步,以很快速度飞奔,他才试着睁开眼,也才完全确认:确实没死!

  对一个已经准备迎接死的人来讲,这时候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他兴奋地腾身而起,瞥见了驾驶座方向飘动着的一片绚丽颜色,瞥见了这片绚丽最顶端的头巾。他奋力向前拱,想看个究竟,那片绚丽颜色忽然发出声音:“扒着,还想挨枪子儿啊!”

  他下意识扒下——那声音太威严了,太有压迫力了。但却不是那种令人恐惧的威严,不是那种让人厌恶的压迫。倒更像是母亲充满慈爱的训斥,更像冥冥之中让人不得不膜拜的宣示。

  他的脑子完全陷入了迷惑,加上车子不断猛拐的碰撞,根本不能完成哪怕最简单的推理。他极力抓住每一段思绪的首尾,拼尽所有意志将它们拼凑起来,好不容易形成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结果,不假思索地惊呼出两个字——“香姐?!”

  汽车戛然停住,脑袋又撞了一下前座靠背,满眼金星。缓缓爬起,看看窗外,不认识的郊区。驾驶座上的绚丽颜色轻轻扑到面前,没错,是她,巫师一样的“香姐”!她救了我!救了我的命!!

“香姐”说话了:“你认识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香姐”笑了,我的妈呀,她笑得真美,美得穷尽毕生的想象都不能预见,美得让你觉得就要,甚至已经,被彻底融化!

“我叫姬汀香。你叫什么?”姬汀香——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姬汀香,他得记住这个名字,救命恩人的名字。

“我——我叫——乔楚。乔木的乔,清楚的楚。谢……谢谢——”

“你认识笑菲?”“香姐”问。“还是认识笑菲一起的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谁是“笑菲”,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Jack。姬汀香见他不答,回身又发动了汽车。“去哪儿?”俩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医院?”乔楚听得很清楚,“香姐”是在“问”,不是在“答”。脑子转了一下,说:“不,您就把我放这儿吧。我自己处理。”姬汀香没再说话,开动了车子。他也没再坚持,任由她带着走。

  果然如他所料,姬汀香没去医院,而是奔了临江区商业街一带,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下,说句“等我”,径自锁了车走了。

  他很想给高璟打个电话,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从哪儿说起。他想给钱丽雯打电话,可找出了号又打消了念头——跟高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跟那丫头能说什么呢?可他真想跟谁联系一下。死里逃生的人,太需要跟谁联系一下了,以证明自己真的还活着,还活在曾经熟悉的世界里,还跟曾经熟悉的人们有联系!

  小腿还在流血,这帮孙子手太黑了,就不怕打死自己人?!他挪了挪受伤的小腿,发现已经有点儿麻木,粘稠的血污把人家的车座弄得肮脏丑陋。坏了,他想,怎么不疼了!是不是坏死了?他勉强坐起身,吃力地从怀里掏出手绢,撕成四五个细条,熟练地首尾相接,拧成长练,刚要往出血的伤口捆绑,车门就被拉开,“香姐”的声音飘进来:“别动!”话音未落,一只手就按在了伤口边上。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香姐”的另一只手就忽地闪到面前,闪电般往他嘴里塞了什么软软的、带着让人安心的“太阳味儿”的东西,“咬住,干净。”“香姐”说着,装扮着普通时装的玲珑身躯钻入车内,反手关死了门,挤在他的脚跟车门之间的小小缝隙里。

“有点痛,忍住,可以喊,不要动。”说话间,他觉得自己的伤腿被夹板那样的大力控制了,紧接着,膝盖下面一点忽然传来一下猛烈的震动,像是被汽锤一样沉重的物件生生打击了似的,随即,骨断筋折般的疼痛潮水一样涌来,迅速蔓延到全身。接着又是一下。这回,他看清了,“香姐”在用手掌拍那个疼痛之源,一枚黑黑的闪着亮光的小东西从自己的腿里飞出,“香姐”劈手一抓,那东西不见了,“香姐”紧握的手上,淋漓着黑紫色的血点。

  等疼痛稍微平缓,眼前的金星散去,“香姐”的手在他面前摊开,“看,出来了。就一个。”他定睛一看,天哪——弹头!“香姐”用手掌把弹头“拍”了出来,拍得“飞”出来!!这是什么治法?这是什么手?这是手吗?!他惊愕地望向她,发现她正充满好奇地看着弹头,嘴里叨咕着:“好小啊。”随即,轻轻拍拍他肩膀,顺势取下了塞在他嘴里的毛巾,说:“你很棒,没叫出声。很疼吧。”

  他点点头,又摇头,又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笑了。她就也笑了,把带血的弹头倒在他手里,缩回到他脚下的那个小空间,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很古气的细口小瓷瓶,往他伤口撒药粉。“白药。”她说。“买不到的,好用,生肌养骨。那东西那么小,肯定刚刚在骨头里,不然没那么容易出来。我没有地方让你住,你有地方么?”

  他想了想,说了“小贝壳”的地址,“香姐”忽然停手,抬头看他,“你认识高璟?”他点头,很镇定。“香姐”定定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最后低下头,继续敷药包扎,嘴里念叨:“命啊……命……”

  去“小贝壳”的路上,姬汀香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告诉他,到了地方,得让人接,他不能走动。他自己给高璟打的电话。高璟提前等在了地下停车场,按姬汀香嘱咐的姿势把他背起,回头问姬汀香:“您也上来歇歇吧。”姬汀香摇头,说:“先养伤吧。”

  乔楚坠楼地点当地派出所堪察现场发现弹孔弹壳,立刻报了分局;发现了坠楼时遗留的血迹,并得知有外国人当事,案子就上到了市局;又由于坠楼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奇迹般解救,案子就跑到了“奇案侦破大师”全卫国手里。几次现场堪察都没有发现坠楼人触地的证据,目击者说不清是否触地,但大都很确切地描述出了坠楼情节和坠楼人的身量打扮。全市无任何枪伤急诊的报告送来的同时,老全也接到了几个技术部门会同后认定的结论:如目击者描述无重大错漏,坠楼人和试图接住他的人至少有一个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和碰撞,势必构成可致死重伤。老全马上命令:重新排查枪伤接诊情况,排查面扩展至各类医疗机构,包括非正规和非法医疗机构,范围扩大到全市城乡和周边近途城市,同时一并严密排查受冲击性重伤的病例。

  目击者“彩色旗子”式的描述,让老全脑子里不由自主闪出了姬汀香的影子。想了几想都没能排除出去,他找了个背静地方,拨通了高璟的手机:“那个姬汀香你见了没?”下一个问题就该是“查查她有没有受伤”。可高璟的回答没让他问出下一个问题。高璟说:“见了,刚刚。要是再早打来五分钟,她还在我身边呢。”“实话?”“当然实话。干吗骗您。”“她好吗?我是说,她身体还好吗?”“好啊。至少我没看出有问题,谈笑风生,健步如飞。当然,脸色不怎么红润,这您是知道的。她脸色一向不怎么红润。”“别扯了。我这儿忙着,没工夫闲扯。”老全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心里暗笑自己“多心”。

  高璟瞥瞥瘸了腿的老贼,半讥讽半同情地笑笑:“这下踏实了吧。”

  乔楚看看自己的伤腿,也自嘲地笑了:“他妈的,这回真栽了。唉,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你说谁?”高璟点起烟,斜倚着墙看他。

“香姐。姬——姬——哦,姬、汀、香……她。”

“那得问她呀,我哪儿知道。”

“得了,哥们儿都这样了就别玩我了。”

“应该吧。要不怎么能找到你呢。”

“你是说她跟过来的?唉对了,她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她要是知道我是谁了,干吗不自己跟我说?”

“她不是已经说了吗——‘先养伤吧’,你没听见哪。”

  乔楚怔了怔,俄顷恍然,狠狠拍拍脑门。“完了完了——救命之恩哪,哥们儿欠不起啊。”

“谁这么大本事,敢冲你开枪?”高璟忽然转变了话题。

  乔楚知道,早晚有这一问,而且并没打算再隐瞒什么——鬼门关转过一圈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别提了——还是那档子事儿。原来我想,如果真有发现,不是得做好些化验、分析什么的么,国内一弄,响动大了,对自己不好;就想偷偷在国外做。这样,就算后边怎么样,哥们儿贡献不是也能大点儿么。就联系了一帮吃土里饭的老外,想借路子。为了保险,还在国内找了个联络人。结果,不知怎么的,联络人出了问题,让人废了。这帮孙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往我身上找折,弄翻脸了。这不——”

“动不动就开枪的主儿你也敢碰,不像你的风格啊。”高璟心里哆嗦着,嘴上还得假装满不在乎,擎起手机,偷偷给董佳写起了短信。

  乔楚看见他摆弄手机了,但并没在意——爱谁谁,就是去报警,我也什么都没干,甚至还是受害者。可嘴上还是说:“别乱啊哥们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咱先小范围成么?”

  高璟停住手,冲他笑笑,扬了扬手机:“给小钱。绝对小范围。”

“小钱来了?”乔楚心里咯噔一下——这俩到底还是勾搭上了。

“我让她来的。”高璟从容道。“她挺惦记你的。”说着,很认真地看向老贼,“真的。我保证。”

  乔楚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发呆。高璟也不管他,径直写下短信:“乔楚与外国人火拼,遇险受伤,在我处。”写完给他看,说:“发了——”乔楚未置可否,高璟就做出发送的样子,偷偷补了几个字:“他占了你的铺位。”然后就发出了。

  因为失血、惊吓、颠簸和重获生天的松弛,乔楚歪在那儿迷迷糊糊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被摇醒,很不情愿地睁开眼,钱丽雯熟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发现,她的眼光里含着关切,甚至还有若隐若现的泪光。“你没事吧。”她问,伸手想要摸他的脸。他赶紧伸手握她的腕子,似乎不想让她摸自己的脸。

“别——别——我……受不起……真的——”他说。心里恨死了自己——怎么了这是,这么酸溜溜的,挨了一枪就变性了?!

  她抽回手,默默坐在他身边,轻轻拉住他一条胳膊,拿娓娓道来口气说:“你叫乔楚,本名宋春华,四十五岁,做过不少坏事,想不再做坏事,想干最后一次,想利用那些外国人完成一个很久以来的心愿。可是,现在,没机会了,想放弃了。也许,你会从此去做一个好人。可是,还是放不下那个心愿……”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胳膊从松弛到僵硬,又慢慢放松,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挣脱的意思。想了想,接着说:“我叫钱丽雯,本名董佳,二十八岁,在跟你说过的那个地方工作,但是是为公安部工作,是为国际刑警组织工作。我跟着你,想挖出那帮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的外国人,抓着他们的尾巴,抓出他们干坏事的证据,铲除他们。可是,现在跟不成了……”

  他的胳膊还是没动,但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过了很久,哑着声音问出一句:“高璟早就知道,对么?”她手上轻轻紧了一下,点头。

  他仰头望向天花板,发出一声长叹,过了半晌,又是一声,然后看向她,清晰、有力地说:“我还能做什么?为你们。为你。”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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