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述平 | 聆听者
墓地可以聆听一切活着，
它让一切燥语安静。
——余述平《聆听者》
聆听者
文 | 余述平
1
就像用工地聆听锤子的吼声，
直到耳朵
全被火焰塞满。
就像用峡谷聆听一次风吹，
直到胸膛，
再也合不上衣襟。
就像孤独的石头聆听流水，
你要干净地，
接受别人的抛弃。
就像用宇宙聆听星球，所有的星球，
都已逃窜到黑洞中。
我想用一支号聆听军队，
让战士们休息，
我一个人去冲锋。
2
人不是死于生长，
而是愤懑地，
死于各种声音。
刀子最喜欢听的，
是卡嚓，
之后，是沉闷地倒下，
所有的聆听，
都划上了休止符。
不，
死亡是声音的，
但只有那个离去的人，
一个人才懂。
3
我们都错了，
天空从来不是避难所。
那儿没有帐篷，包子和消炎片。
无论钟声怎么响彻，
那里最多只是空洞的演讲台，
和软弱无力的教鞭。
它都宽广的，无法安顿，
它怎么解救你？
我们怎么能聆听不给我们鞭痕的人。
我们做的，是不能等，
要先用花栓住它，
给它肉体，美和力量，
然后，它像汽球一样带着我们跑。
4
我们用第一声啼哭，
聆听了诞生。
诞生就是一座纪念碑，
从此我们就是一块石头，
活着，
就是让水，
慢慢滴穿自己。
5
喉舌是语言的屠夫，
再伶牙俐齿，
也充满大肠的味道。
邪恶在于，
它能把邪恶变成一种法则。
而软弱，
只有在刀刃上倾听血泪。
我们更多的时候，
是用肿瘤倾听肉体。
6
庙宇们，
从来只聆听别人，
它们的胃口里，
只装着别人的苦难。
如果所有人不去，
它会饿死。
但这个问题，仅仅是摆设。
7
脚生来是聆听大地的，
臭不可闻了，
也要听话。
你想倾听天空可以，
你脚是干净了，
但脑袋，
必须肝胆涂地。
8
我们习惯用声音表达生命，
生长只是一件骨骼，
和皮具。
肉体的漏洞冒泡了，
叫发声。
生活是耳朵，
一个可有可无的聋子。
没有泡了，
我们用理想发酵，
无论怎么挤压，
也只有咀嚼声。
那么在我们身体游丝一般存在的活体，
是声名狼藉，
还是早已远走异乡。
9
大海是个绣球，
河流是扯动它的线团。
大海想逃跑，
而线团想把大海抛到天上去。
一场游戏，
谁也不听谁的指挥。
唯有挣扎，
让它们可以对谈。
10
还好大海从来没上过舞台，
假如上一次，
即使没有麦克风，
我们也会被它的咆哮杀死。
11
譬如书本，植物，
它们没有嘴巴，
算不算说话。
它们顶天立地过，
或者比说话更永垂不朽。
凡人的世界，
说话，是交流的根本，
但一根火腿，
你啃下去了，
才算交流。
但我们活的，沉默，
像书本一样，装模作样。
真的很认真，
让别人翻阅了，
才有话说。
12
什么叫留有余地，
我吃了西瓜，
必须把瓜子留在地里，
我心安理得的，
等着来年，
我的嘴皮下，
长出了一片果园。
13
一个人在台上讲话，
回应的，
是手，而不是嘴。
倾听的，是凳子，
凳子们，
被热屁股压制着。
14
扪心自问，
就是让自己怀抱种子，
让石头开花，
大海怀孕，
心生飞翔，
在白雪皑皑中，
将天穹拉下马。
15
爱是不需要聆听的，
她需要两个人热烈发言，
并付诸行动。
愤怒需要针来聆听，
扎一下，
愤怒的气泡就没了。
16
我想拆掉世上的所有房子，
这样我们放个屁，
全世界也知道，
做个爱，
也光明磊落。
17
孤独的码头，
吞吞吐吐着流水。
也吞吐着汽笛和云彩，
尴尬的直肠人，
一辈子不长记性。
被人抛弃的方式，
总是一样的。
18
我一生的错误在于，
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巴。
他不会察言观色，
说的，
也言不由衷。
你把他打肿了，
他第二天就好了。
我是一个极易忘记伤疤的人，
也许伤疤最聆听我。
19
只有灯，才能倾听黑暗，
它是黑暗的窗户，
和心脏。
也是化蝶的蛾。
黑处的我们，
都张着嘴，
吐槽着焰火。
20
鸟是说谎者，
天天在地上觅食，
吃饱了，
就飞到天上说地上的坏话。
有时还往人头上，
拉屎。
21
石头只对一个人说了真话，
那个人叫玉，
听了真话的玉被关进了笼子，
不见天日。
我们宁愿被火山抛弃了，
都行，
千万别信那些把你私藏了的人。
22
打开窗户说亮话，
但有些窗户是有阶级的，
它固化了。
你仿佛站在国境线上，
十分想做偷度者。
23
思想是从来不需要倾听的，
在它面前，
我们是缺席者。
我们就是钟，
被墙撞了，
才发声。
24
每一个鸟巢都是寺院，
蛋是钟，
钟被破坏了，
才有啁啾。
鸟念的经，
都长了翅膀，
它们要飞。
25
人有时得病是好事，
这样你就有机会和手术刀切磋了。
犯了错误也不要有犯罪感，
因为这样你和真理，
就有机会对话了。
26
我拒绝一切乐器，
因为它们，
只让别人聆听，
它不听别人。
没人听，
它就耷拉着耳朵。
27
我必须像针眼允许风穿过，
之后，风把我神经一样带走，
一个人，
就这样渺小地，
玩弄风暴。
28
用一座礼堂听一首歌，
我做不到。
用一栋房子听一张床，
我做不到。
用一条路听一双脚，
我做不到。
用自己的脑袋只装着自己，
我更做不到。
我能做到的是，
你是酒，纯洁的酒，
我喝下去，
头脑发热，
我跟你保证，我所有说的话，
都是真话。
29
墓地可以聆听一切活着，
它让一切燥语安静。
它像一个慈善家，
对所有人，
一视同仁。
这也是值得我们尊重，
让我们不再发牢骚的地方。
我们也终于不再为保守秘密，
而发愁了。
连说话都变成了一种累赘。
2019年2月22日完稿于武汉
余述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曾在国内外期刊发表200多万小说，诗歌，电影作品，近20篇小说，被各类选刊转载，小说分获第二届冰心文学奖，首届中华铁人文学奖。著有小说集《燃烧的地火》，《片段与飞翔》。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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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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