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腋成裘
集腋成裘
童趣盎然,回味无穷。七岁上小学,第一天放学回家,见母亲在桌边裁纸,桌上放着一只纸盒子,她教我用剪刀把纸盒盖上剪出一条一长、一指宽的缝,把盒盖封起来。母亲把做好的纸盒给我说,放在你的枕头边上,看书遇见生僻字词,有了疑难问题,查字典辞书,或问你爸,弄懂了,记在纸上,存在盒子里,一月打开一次,装订起来。父亲的枕边就有一只这样的盒子,像个投票箱。小时候,我见父亲常把写了字的纸条塞进盒子里,有时也把硬币和毛票放在里边。每月最后一天,父亲让我们姊妹们抓阄儿,谁抓到写着“集腋成裘”的纸条,谁打开盒子,里面的零钱就归谁,但也要干活儿,把盒子里的纸条裁剪、分类、编页码装订起来,至少要忙半天,后来,父亲把这事交给了我。我常翻月份牌,盼着月底这一天,每次开箱,都有惊喜,除了几块零钱,还有父亲读书记下的字、词、成语故事、典故出处、寓言笑话、人物逸事、地理交通、历代官职、书目题解、书摘批语……吉光片羽,满目琳琅,边整理边读,忍俊不禁,真是莫大的享受。
一年级,作业多在课堂完成。下午放学早,或在家下棋打弹子,或去游泳,或去捉蛐蛐,或带上弹弓去树林里打鸟,或坐公共汽车逛街,或去影院看电影,不管新片、老片,儿童票一律五分钱一张。戏票则分甲、乙、丙三等,五毛、三毛、两毛,儿童看戏不用买票。吃罢晚饭,妈妈领我去看戏,走到戏园子门口,给我买一毛钱的糖果,边吃边看。
我是在戏园子里识字的。五六岁时,隔三差五,随父母去看戏。戏台一侧挂着的一幅长条银幕,演员在台上唱,银幕上同时用幻灯打出唱词。我听不清演员唱的啥,就问父母,他们一字一句念给我听,边看边听,渐渐记住几个字,像“自那日与六郎姻缘相见”一句中的“日”“六”,“府门外三声炮花轿起动”一句中的“门”“三”“花”,“为黎民七十三我甘冒风霜”一句中的“七”“十”“我”“风”。记戏名,也认下不少字,父亲把戏名分类串起来教我念,如按数字归类,则有《一捧雪》《二进宫》《三滴血》《四进士》……《九江口》《十道本》; 按人名归类,则有《杜十娘》、《花木兰》《金玉奴》《王宝钏》等; 如按地名归类,则有《汾河湾》《五台山》《打登州》《文昭关》等。就这样日积月累,上学前便认得几百字了。
父亲待我宽严有度,只要不淘气得出了圈,玩耍从不受限制,但对日课要求极严,近乎苛刻。每晚睡觉前,他都要检查,该读的书读了没有,该练的字帖练了没有,据实回答,不能撒谎,没做到的当晚必须补上,撒谎则要严惩。父亲给我定的日课有,《千家诗》十首,熟读三遍; 读《幼学琼林》一页;继而诵读《古诗源》、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高步瀛的《唐宋诗举要》、郭茂倩的《乐府诗集》……父亲从不问我笔记的事,但到月底我的纸盒里若不够三十页纸片,或纸片上字数太少,则说我偷懒,当晚必须补足。我不知该写什么,父亲就罚我抄书。后来,父亲每天晚上检查日课之后,就拆开烟盒,内衬纸自己留着用,烟盒纸给我用,嘱咐我,不动笔墨不读书,每天必须写满一张才算数。月底打开盒子,父亲手拈一纸念道:“莫笑老翁犹气岸,几人白发上华颠?戏马台前追两谢,风流犹拍古人肩。”[1]连夸,改得好、改得好。
后来,我在《二程集》扉页上题写:“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2] 友人不知其趣,幼时情景,难与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