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要包容多少苦难,才算足够善良
很久没有去影院了。影票总让我不由得核算成鸡蛋和青菜。
朋友有机会拿到些赠票,老早就约好今天下午的电影,欣然前往。前台给了大白兔奶糖,据说还有纸巾,但我没注意。我的注意力全被奶糖吸引去了,以至于抹眼泪时如内急般四下摸纸。
看之前,对这部电影一无所知,觉得只要是坐在影院里,就很好了。但是,画面呈现出来时,还是有一丢丢的失望。太过写实,就在一瞬间断了我对梦幻的想象,那种跌回尘埃的感觉,不甘又无奈。
影片比较照顾我脆弱的玻璃心,在我担心“星星”溺水的镜头会刺痛我时,淡淡地闭口不提。什么都不提,我仍然在不停地痛。丽云与耀军,善良无害的两个人,一生都在不停地失去,失去腹中的胎儿,失去心爱的星星,失去收养长大的孩子,失去工作,失去故乡,失去欢乐,失去希望……可是,他们却不能呼天抢地地痛哭质问,他们要一直憨厚地包容,包容拿掉胎儿的好友与时代,包容葬送儿子性命的浩浩,包容抛弃背离他们的养子……在他们离幸福越来越远的同时,与这些悲剧息息相关的另外那个家庭,却生生不息,蒸蒸日上,他们终于活成了天壤之别的人。
如果人生一定要这样,那就不要什么天长地久了,在某个时刻停下来也好啊,孩子可以不必长大,日子可以不必改善,相爱的人也可以不必到白首。可是,时间不肯停下一分一秒,它更像灾荒时期的食堂大师傅,面无表情地将苦难扣进裹挟在生活洪流中奋力抗争的丽云与耀军的破饭盒里,不耐烦地将他们赶走,喊道:下一个!
我并不喜欢看泡沫剧,那些太过完美又套路老旧的故事已经不能让我相信了。但相比较泡沫剧,我更不喜欢看太沉重的片子,里面有我不愿面对的东西。生活里,一次又一次面对,绝不希望偶有放松机会时还要重逢般与悲伤撞个满怀。
心如死灰的两个人,坐飞机遇到险情时竟不由自主地都紧张了一把,丽云看着耀军,说:没想到我们还知道怕死呢。
别人怕死倒罢了,他们怎么也会有这种恐惧呢?他们早已行尸走肉,他们不是早已在等待死亡吗?
没有离奇脑残的情节与悬念,惹哭我的,是一幕一幕的日常。那些苦难与隐忍,似曾相识。假如其中任何一场波澜下的他们,没有那么朴实无言,他们的命运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走向?观众又是否允许他们有哪怕一次的歇斯底里的反抗?不是足够善良,就会有地久天长。
还好,它在结尾时,终于放过我——给了丽云与耀军一个总算温暖的交待。他们冰冷的一生,从此会暖和过来了吧?他们这么善良,总该有一点点的收获吧?村上春树说,我才不感谢苦难。还好,那些苦难是丽云与耀军的。
市面上对这部电影评价很高,我向来不喜欢人云亦云,什么“最好的”之类的词,我不太轻易使用。但它细节处理得的确极为到位,连输液器,都用了属于那个年代的胶皮管。美中不足的是,镜头在不同时空的切换有些过于频繁而杂乱,不知他想表现当事人们无处安放的纷扰思绪,还是想揭示每一次命运的结果都有来路,或者单纯只是想炫技于观众。
看电影是件考验人的事。为了一场电影,喜悦,期盼,赶赴,观赏……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无论多依依不舍,都摆脱不了曲终人散的结局。灯光亮起的刹那,如黄粱梦中醒来的书生,顿觉自己泪眼婆娑得像个傻瓜。
出得影院,呼朋唤友,好似穿越了一回。所有痕迹都模糊了,只剩嘴里的大白兔奶糖,甜香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