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活打开出口,用诗歌暂别庸常
现在,还有人在阅读写作诗歌吗?当然有。并且,诗歌还在各个领域生发影响——艺术家、诗人、作家、摄影家、歌手……不同艺术形式的创作因为诗歌而跨界,而联接。诗歌正在焕发新的生命力。
《周末画报》走访了艺术家毛焰、诗人翟永明、作家韩博、歌手陈鸿宇,分享诗歌如何润物细无声地沁入他们各自创作的领域。毛焰以油画肖像闻名,但他的创作几乎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早期为诗人韩东作画,到自己作为诗人创作诗歌;女诗人翟永明则仿佛是毛焰的“倒装”,曾以长诗《女人》炸响中国当代诗坛,渐渐开始踏足摄影领域,直至以影像作为创作途径;诗人、作家韩博在欧洲多年的访问学者途中,探索诗歌与欧陆文明的关系,诗歌也在他的小说、绘画、评论等多种创作题材中留下身影;歌手陈鸿宇看起来似乎是离诗歌更远的后浪,但已悄然掀起的国风音乐热潮下,诗歌也在他的音乐中摇曳身姿。
毛焰:画外诗,诗中画
以一系列肖像作品闻名的艺术家毛焰,或许在艺术领域的光芒过于耀眼,以至于人们常常会忽略:毛焰也写诗,而他的绘画,他的生活与诗人、诗歌、诗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连接。两年前的冬天,毛焰与诗人韩冬在四方美术馆举办了相识以来的第一场双人展,展览名“我的诗人”取自毛焰的同名画作,而韩冬正是画中人。去年年末,这场展览在坪山美术馆落地。
(图片由毛焰提供)
两度参展的点题之作《我的诗人》创作于1997年,那是毛焰第一次画韩东,也是唯一一次。当时,韩冬失恋,毛焰见之,来不及安慰,直呼:“你现在样子很美,绝对美。我要画你。”画里的韩冬极致瘦削,两眼深凹,狭长的脸庞呈不自然的倒三角形。如今,谁也无法判断毛焰画得是否真实、准确,因为他是拍下韩冬的照片后再凭个人意识入画。这种创作习惯保持至今。撇开绝对的真实,《我的诗人》入木三分,不少人惊叹,毛焰画出韩冬的“魂”。
《我的诗人》
很多人不晓得,毛焰“诗龄”六年了。或因还未系统地梳理与出版,连圈内人都很少看全他的诗。短诗《五月的绘画笔记》一共13首,这里摘录几首——
“绘画中的形象/一个完美无缺的沉默者,毋庸置疑/需要说话?需要倾诉?需要呐喊?/绝对不!”(II)
“这不是一件商品所以别急着签名/我喜欢在下面的某个角落/工工整整地写上‘未完成’”(VII)
2018年,展览“我的诗人”现场,图片由四方美术馆提供
一个画家,如此真挚、浓缩地呐喊,几乎直观地让旁人一探究竟。可是,如同文学中的那股虚构力量,这份“笔记”是否完全等同于毛焰本人的实践经验,还是偏向于创作的普适性感受?毛焰很少谈诗,这次也是如此。但他坚定:“写诗,我不是写着玩的。”诗人何小竹曾在公里发表毛焰的《剩山图》组诗,他曾论证毛焰的用心,称那是“有研究、有学习、有草稿、有秘不示人的潜伏期”的漫长过程。不过,对多数人而言,这些“过程”仍然成谜。
2020年,“我的诗人”毛焰韩东展览现场,图片由坪山美术馆提供
毛焰成名早,凭《小山的肖像》摘得“九十年代广州艺术双年展”学术奖时才24岁。多家媒体曾盖章他是“天才画家”。对此,毛焰说,一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最慢——到了三十岁也就耗尽了;之后的,多半是经验。持此观点的毛焰,年过不惑后才开始写诗,有迹可循。一方面,他从青年时就与一波活跃在文坛的诗人、作家结识。最早的是苏童,到“南艺”后,先后认识李小山、鲁羊,又经王寅牵线,认识了韩冬,两人就此结交至今,几乎“每天都有交谈”。毛焰称,自己写诗离不开友人的鼓励,是“近水楼台”。
2018年,展览“我的诗人”现场,图片由四方美术馆提供
触发持续写诗的另一个动力,是其近几年的水墨创作。毛焰以“托马斯”系列广为人知,但实际他对笔墨毫不陌生。在父亲的关照下,从小练字、画画、白描、写意花鸟是他的必修课。这些水墨作品大多命名《无题》,相比“朋友”与“托马斯”,它更接近抽象;但若只定义为抽象,却也不尽然——画中分明出现了可辩的圆圈,有时化为水纹,有时延展成一个个漂浮的气泡或星体。
水墨作品“无题”系列,图片由毛焰提供
这组作品是顺其自然做下来的。连一开始都是偶然得之。那一年,方力钧约了几个朋友去景德镇,大家喝了点酒,毛焰随手一来,画了张小画,“好像就有了点感觉”。他讲究感觉,就好比画了一会儿,感觉来了,于是去写了《剩山图》。
翟永明:想象连接现实
说来也巧,2018年11月,毛焰与韩东首次举办双人展时,翟永明也在现场。那一刻,她不是“诗人”,而是“摄影师”。两年后,这场双人展,又以影像的形式出现在翟永明的影像个展上。
翟永明,图片由明珠美术馆提供
这些相片参照《韩熙载夜宴图》做成了长卷,取名《亲密的人中间》,摘自韩冬的诗作。这件长卷随其他90余幅相片一同展示,不少人讶异翟永明的摄影功力。不过,她的读者并不意外——这位36年前因《女人》、《静安庄》等诗歌扬名诗坛的“小翟”,这位在成都开设“白夜”酒吧却已鲜少饮酒的“翟姐”,早在《毕竟流行去》里分享过她的摄影轶事,那些“亲密的人”也已出现在《以白夜为坐标里》。
“时间剧场”展览现场,图片由明珠美术馆提供
去年秋天,这些作品移师上海明珠美术馆,翟永明的“斜杠人生”被更多人所知。她说:“我的诗歌既是现实生活的写照,也是想象中的现实。我的摄影也是如此。我试图让二者兼而有之。”
“时间剧场”展览现场,翟永明摄影长卷《亲密的人中间》,图片由明珠美术馆提供
翟永明说,自己的创作不离关照女性,这是她的底色。关于女性命运的探索,始于十多岁时看的《简·爱》,那段著名的“你以为”震动了很多人,也一样冲击着翟永明。“第一次,我读到一个女人的一段话,比我听过的所有话都有力量。”她说。那一刻,一股“力量”在心中萌芽,直到诗作《女人》宣泄了第一声呐喊。
“时间剧场”展览现场,翟永明《肖像》系列摄影作品,图片由明珠美术馆提供
翟永明尤爱弗里达·卡罗。2006年,当她从朋友手中接过一台淘汰了的单反相机,意识到要以摄影作为媒介进行创作时,她去了两个地方,新疆和墨西哥。在墨西哥,她发现,原来街边的小孩都是“弗里达”,一样的红衫,一样的连心眉。朝圣艺术家故居“蓝房子”后,翟永明买了中意的服装和工艺品。最终,这些“宝贝”被用于道具,出现在摄影作品《我们都是弗里达》中。
《汤巧巧》,“弗里达”系列,翟永明
在翟永明的镜头下,好友曲春华、女诗人原因、汤巧巧等都身着墨西哥当地服装,也一并画上连心眉。那一瞬间,她们成了“弗里达”。“我们都是与弗里达有精神共鸣的女艺术家。”翟永明道。
《我们都是弗里达》,“弗里达”系列,翟永明
女人、女性,韩冬曾这样描述翟永明的魅力:“(她)既非年轻靓丽,也非母性洋溢,更不是冰雪聪明或者强人强势。除此四种,一个女人如果还具有不容置疑的魅力,不说世所罕见,至少也是一个迷。它依仗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独白”系列,翟永明
翟永明的一张相片或有答案。1998年,在老白夜,身着卡其色开衫的她站在书架前,身体微微前倾。她没侧身,双眼却注目他方,像没意识到镜头那样。或许,她是领会的,正如她意识到白夜已妆点上自己喜欢的巴西利科夫,以及,那一刻,她很美。
陈鸿宇:看山仍然
陈鸿宇的音乐有鲜明的诗歌特性,以磁性的嗓音娓娓道来,宛如诗家吟唱。他最早以专辑《浓烟下的诗歌电台》为特定群体熟知和喜爱,而当理想已过三旬,进入一个“与直觉相冲突的时代”,他依然选择直觉,一如少年模样。与其说这是一种人生保鲜的方式,不如说这是一种存在方式,诗和歌如同灵媒,触动了在人世间的种种经验和感悟。
(摄影:王哈)
陈鸿宇如是阐述诗与歌的关系:“诗歌和音乐都是既需要灵性也需要技巧的个人表达,诗也是有韵律性的,可能在结构上,也会在立意上。常说诗歌,可见二者关系紧密。”重点谈到歌,他又进而将观点升华:“歌是感觉先行,而不是经验先行,这时我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音乐这种歌的故事,就是这种存在的体现。”
随着创作的步履持续向前,诗与歌紧密地纠缠在他的作品中,探索和呈现自身的存在:“有些事看到了,并不见的我要做些什么,不一定要保持愤怒,表达的方式有很多,它可以是温和的”—补充一点说,可以是温和而诗意的。他认为,歌者无意识的表达,往往才是他最本质的东西;而自己偏爱低音或深沉一些的东西,也与生长在北方有关—苍茫的草原上,人孤立其中,自然常常生发出深刻的意绪。
(摄影:Peggy)
而回到诗,他日常喜欢读中国的几位诗人顾城、木心、张枣,也涉猎鲁米和泰戈尔的哲理诗,从中都汲取了不少营养,但同时也保持着生活与诗的距离:“诗是诗,生活是生活。诗可写生活,生活尽量不要过成诗。在某些片刻,汲取养分就可以了。”而这种距离,恰恰是丈量生活之诗的尺度之一。
(摄影:程迦)
他既认为诗与歌都是自我的存在方式,同时也坚持“音乐的伟大性”:“哪怕是极为忧伤的音乐,也是治疗。触碰到了生而为人的感性,感应到了些什么,哪怕泪流满面,也是治愈的。”所以进入新的一年,他的计划仍然是随心的,只期待给大家带来音乐—关于最新的作品,他也给出了独家解释:“就像专辑名字一样《步履不停》,呼吸不停,步履不停,折腾不停,则记录不停。”
监制—Carrie Cao
编辑—YANG
撰文—Sapphire、Lew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