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柳树
一棵树一片树,生长在天地之间,从落地生根到发芽长大,没有人类的干涉,没有剪枝,没有涂药,没有抹上白灰袜子,没有缠绕胶带纸,基本上保持着自己天然的样貌。这种景象在我们的经验里,在我们的生活场景中,早已经成了记忆。而且只有在再次看到这样的树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的记忆经验里曾经有过这样的树。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它们早已经完全退出了人们的视野。退出得无声无息,让谁都没有察觉。以至于连自己都已经天经地义地认为所谓树就是街边上的护道树,公园里的景观树,它们一律笔直,一律不枝不蔓,它们需要年年剪枝,季季打药,而且总是能够说搬来就搬来,说搬走就搬走,一旦长粗长大,也就到了要砍伐的时候。
今天,现在,眼前这些还保持着自然状态的树,之所以还能在现在以古老的面貌示人,仅仅是因为它们一向都在水里,都在水库中随着季节而涨涨落落的水中。春天水库干涸,这些大柳树重新站到地面上,重新以自己曲虬的面貌迎接着每一个有幸与之相遇的人。
在惊蛰的雷声还没有响起来的时候,这些老柳树下被树根拱得隆起的地面上已经上生了一层新鲜的绿草草茎,黑色的老干上的柔韧了的枝条上已经遍布鼓胀起来的柳叶疙瘩。实际上,它们浑身上下各个位置都滋生着嫩芽,完全不受限制,只遵从着节气的规则和自己内在的生命节律。它们是自由的,它们生活在不受人类过分打扰的状态里,最终所呈现出来的也是无与伦比的曲虬和茁壮;甚至连那些倒地了的、匍匐下来的老干,也有着一种自然衰老以后的暮年之美。
这样树干未必挺直,甚至常有歪斜之状;以人类习惯于几何造型的眼光看来,树枝指向也颇多缺陷的老柳树,每一株都是独特的存在。每一棵树都像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性情与脾气,根据自己的基因和后天养成因素长成了只属于它自己的模样。粗细不一,造型多样,在空中倾斜的方向不同,参差错落地排列在沟坎上下的样貌迥异。好像每一棵树都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名字,而不再是笼统的柳树。
你可以盯着每一棵个性鲜明的树都看上好久,你可以发现它们偶然排列在一个队列里的时候的前凸后凹的捉迷藏一样的乐趣。它们的枝杈在空中交接的方式里隐秘地显示着互相之间微妙的关系,貌似随风荡漾的不经意的接触里似乎正传递着不仔细看就不易察觉的甜情蜜意……
在这偶然闯进来的幻境之地,这样神思飞扬地从各个角度来回凝望着这些老树,从这边走到那边,从那边走到这边,每一个视角之下的老柳树们的姿态,它们在空中的舒展,它们以两侧的山峰为背景的画框里一样的安然,都让人流连忘返。
而实际上,端详它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坐在树下,沐浴它们所营造出来的安然自然的气氛也必是一种超级的享受。下次来的时候带上桌椅,带上饮食,在这样的老柳树的树下安营扎寨地待上一天,那将会是怎样一种妙不可言的人生经历啊!
道路两侧的树,公园里的树,单位大院里的树,居民小区里的树,都只是聊胜于无的人化了的树,它们所给予人类的都是勉为其难的树荫,再难以像这样完全出之天然的树一样照拂人的心,给人以极大的兴奋和莫名的激励。那像是敲击到了心房上的审美愉悦,审美高峰体验,实在是非这样的自然之树所也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