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看名人故居
广州开埠之早,自有在全国率先之地位。这样的影响绝非仅仅的经济,而更会转姻于人。广东地方名人辈出,尤其在中国现代史中,革命领袖、军中统帅、文人雅士、英雄豪杰,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数不胜数。只在广州盘桓数日,就完全在无意之中于路牌、于高德地图的周围显示中发现并且走访了好几处名人故居。
骑上小黄车走上下九步行街、西门老城区的时候,发现有詹天佑故居,完全隐在旧日繁华热闹的街巷深处。这里是詹天佑出生地故居,武汉还有他自己成家以后的故居。詹天佑是第一批留学生,是第一批走出国门的学子,十二岁出国,在美国完成了小学中学和大学教育,学成归国以后以科技报国,实现了中国铁路的巨大进步。詹天佑在京张铁路越过八达岭长城山口的著名的人字形迂回,开创了铁路建设上的一种崭新思维。
在他修建了那个迂回将近一百年以后的1988年的夏天,我曾经在那个小小的车站有过一夜露宿的经历。钻到带扶手的木椅里睡觉,山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了门的门外,詹天佑背对着我们的雕像沉默着陪伴着我们,让我们对他宽厚的背影印象深刻。在我个人具象的现代史地理接触中,这相隔甚远的两次经历,就将詹天佑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到了自己头脑里。对他的理解也终于从课本上走进了生命中。
詹天佑作为最早的科技救国的模范,被永远地塑造在他矮胖身材的雕像之中,成为一代代中国孩子在课本里都会遇到的人。他的故居,他家的西门大屋,在传统的广东民居被雨水淋湿,被植被纠缠的阴凉之中。展览出来的图片自然是他在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他像一个西方人一样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棍,规划和指挥铁路施工的场面,在中国是最深入人心的。一个人只要出去学习了,就有可能像他一样站到成功的顶点上去——这样潜移默化的暗示和教益,是孩子们的课本里收入《詹天佑》一课的时候所始料未及的客观的接受效果。詹天佑不期然之间就以自己的毕生经历,身教给了中国后世的一代代学子,如果能有机会争取机会创造机会走出去,学得一技之长,再走回来,就能贡献国家和民族,同时也能让自己更接近于更大意义上的人生之成功。
似乎是为了对这种家喻户晓却没有明说的效果的回应,詹天佑故居之侧专门有詹天佑小学。看介绍说是詹氏后人捐出部分自家庭院,鼎力相助而建。隔着栅栏墙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塑胶操场,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和全国各地一样个个都以一种翘首以盼的姿态,等待着日复一日重复了多少遍也依旧津津有味的与孩子再次相见的时候的无上喜悦。
从西门到沙面,从沙基惨案遗址到珠江码头到珠江南岸的如烟屋舍之间,骑着小黄车的任意之旅居然又把自己带到了另一位本地出身的举世名人故居之侧。大名鼎鼎的邓世昌故居,就在这珠江南岸海珠区纵横的胡同之中。
邓世昌的事迹再次告诉人们,战败了也会有英雄。他弹尽之后去做鱼死网破的撞击,他能逃命而拒绝,坚持与军舰共存亡的最后细节,使其在道德上近于完美。
舰沉落水以后,士兵相救,他坚决拒绝。他的爱犬太阳也来救,他居然按住狗的脑袋将其淹毙,然后与全部战士一起,同归于尽,时年45岁。他的决绝,既有士大夫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有身负重任,在积贫积弱的国势之下掌握国家重金所购的军舰的责任感,更有以死相搏的悲情气概。他尽忠的同时,更在展示虽败犹荣的不屈意志。有了这样不倒的精神旗帜,这个民族的内核之中就还有无穷的感召力,还有未来的希望。
光绪皇帝正是为这种勇气所感动,为邓世昌写了挽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并拨款十万白银以示抚恤。邓家正是用这笔钱,修建了邓世昌的衣冠冢和邓氏祠堂,也就是现在的邓世昌故居博物馆。
他的童年,他的养成之地,他的触手可及的具体的生存环境,就在故居之中的砖瓦之下,门窗之前,花园之内。所谓故居,当然无非就是一个千千万万人都住过的房子而已,但是这个房子里住过的这个人就是与千千万万普通人有所差异。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对他后来的发展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这里,你似乎就能触摸到他真实的脉搏和内心的逻辑。
1888年,在距离从军第一次归家以后17年,邓世昌第二次回乡。转圜之间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大痛,因为这时候父亲已经辞世多年,当时他因为军务在身而未能奔丧,铸成其“终身大戚”。
在故居的门前和厅堂中,你似乎还能望见当年那个戎装归家的管带,身负大任又兼不能尽孝的壮怀与坚定、悲戚与伤感。历史的波涛将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还是籍籍无名的人,推到似乎是戏剧关节的风口浪尖之上,幸耶不幸,其实都早已经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个人在历史中,命运经常是自己所不能完全掌控的,区别仅仅就在事到临头的时候的选择;这样的选择貌似是一瞬间的偶然,其实无一不是终生细节积累的最终养成。
邓世昌故居周围的胡同密集而狭窄,店铺林立摊位无数。无数世世代代生活其间的人们,生息繁衍,过着有条不紊的生活。百姓的琐碎而平常的生活之上,永远需要从他们之中走出邓世昌这样的勇士来捍卫自己。这就是家国之间的最基本的道理。不论是清朝还是别的什么时代,这个道理都不会有什么不同。邓世昌是在捍卫大清,也更是在捍卫包括自己的家庭在内的整个中国人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就应该被这个民族永远铭记。
同样予后代以感召之想的还有荔枝湖畔的蒋光鼐故居。这位当年淞沪抗战的英雄的旧家耸立在河湖之畔、戏台对面、大榕树之下,沐浴在如今打羽毛球的跑步的踢毽的骑车的的人们组成一派运动场景之中。这位传奇式的抗日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亡于文革骤然冲击之下的病中。不过,后世发展中某个阶段的狭隘情绪所导致的偏见,终究会被更开阔更公允的民族道义观所排除,蒋光鼐所生活过的这故居的被严格保护与传扬,既为其证。
珠江入海口两岸烟波辐凑的广东之地,代有才人出。为这块不乏燠热而总有大树浓荫的神奇土地,夯下了深厚的人文传统和光辉的气质血脉基础。在这里骑车游走盘桓,有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让人不得不重温历史而有深长之叹喟。历史凝结于物,更凝结于人。这些人,是将自己写到了本地历史、国家历史甚至是世界历史里去的优秀代表;是我们藉着其永恒的形象和地理的坐标,重新走到历史中去,并从中发现未来、看清自我的最佳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