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房头

有一首歌曲叫做《冬天快乐》。其隐含的背景是冬天不快乐，所以才冬天快乐。因为冬天不容易快乐，所以需要冬天快乐。冬天肃杀而寒冷，愁云惨雾又万物萧疏，感时伤怀，由物及人；或者大雪覆盖，出行受阻，举步维艰，常有匮乏之虞。这些都是冬天的标配，再正常不过。

然而，冬天却也未必像想象的那样不快乐，至少在冬天是非常适合爬山和走路的，即便只是在旷野里走路，在大地上走路，也没有哪一个季节像冬天这样能予人以最好的视野、最辽阔的环境、最不刺眼的阳光。

这时候，大地上的一切都已经衰败，几乎是最后的植被冬小麦，也都已经进入冬眠状态。所有的道路和田地都是你可以任意而行的地方，你尽可以在大地上以直线的方式前进，不受任何既有道路的限制，只向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和目标走下去，随着自己的思绪走下去就好。

在万物收敛的沉寂中，不受任何打扰，连阳光都不再刺眼，连蚊虫都不再飞舞，尽可以安静地走下去，走到自由里去。

小雪季节气以后的午后，阳光充沛，洒下的都是温暖与和煦。在初冬的风雪过后，大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形成了一种被叫做小阳春的舒适状态。当然，这时候的舒适已经是穿着冬装的舒适了。

这样的冬天里的步行，如果能逐渐走出一片大的地理格局，就会让人心胸豁然，让眼界一下宽敞。这一天就是这样，从宽阔的滹沱河谷地里慢慢地穿过小清河河谷，再逐渐爬高，走到明显是一道天然的平原上的悬崖一样的高坎上，这里就是自然的滹沱河河谷南岸。南岸临着小清河滹沱河河谷的绵延线上，排列着很多村庄，从西部山地里开始这道平原错层就已经形成，也就是说村庄所在的上面是平原，河谷所在的下面也是平原，平原在这里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错层。

人类选择自己的居所自然都是临水的高处，既可以得水利之便，又没有洪水之虞，而实用的生产生活需要之外，还兼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大地、视野辽阔、心胸开阔的审美需要。这一点在整个地球上都是通例，人们没有例外都喜欢这样可以做遥远地俯瞰的地方。特别的是，所居所站的地方还不是生活不甚方便的山，还是完全平整的平原，这样的地势就实在是难能可贵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沿着这一道从山里绵延而来的平原错层，一个挨着一个的村子都紧靠着悬崖边而设的重要缘由。

这其中，纸房头几乎是这种地理格局中最核心位置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古代多从事纺织之事的地方，本叫做织房头，后来叫白了才成了纸房头。纸房头的村办企业非常发达，但是对着滹沱河谷的一面始终保持着既有的安静；如果不是京昆高速在不远的地方如一道大墙一样平铺而至，导致视野在一个方向上有了一点障碍，而车辆的喧嚣也间或可闻的话，这个村子的宁和与安详就与几百年来的过去并无二致。它躲开了车流滚滚的石阎路，又临着曾经汪洋一片而今只是一片平原耕地的巨大河谷，构成了一种悬崖之上的存在，还难得地保持着高岸上俯瞰的地位。

人们生活在一个有诗意的地理位置上，不知不觉之间就会普遍平静。街巷上晒太阳的老人，举着糖葫芦的孩子，扶着电动车站在一起说话的媳妇，言谈举止之间都有一种远离尘嚣的山间才会有的稳妥与松弛。很难相信，这里距离繁华喧嚣的市区只有几公里；距离车流滚滚的交通大动脉只有一千米。

所谓风水，承天接地，舒适与否，长期定居者自知也。而在和缓的冬日里，能这样以自己的脚步丈量到“风水”，予人的欢欣之感更是无法形容的。只有这样走透了的时候，你才能真正意识到人是自然之子，是宏大地理中的奇妙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