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春节专题焦辰龙：【故乡的小饭桌】

文/焦辰龙    图/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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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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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的小饭桌

◎ 焦辰龙

那些年，有朋友来我家吃顿便饭、喝个小酒什么的，都会不约而同地注意到我家的小饭桌，他们觉得它土头土脑的，与家里摆的彩电、冰箱、电脑、挂衣柜什么的很不协调，甚至有点儿滑稽。有的干脆说：“哎呀，还不把你这小饭桌送进博物馆呀？”

啊，朋友，你哪里知道这小饭桌的来历？

上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把家安了起来。在这之前，我曾写信给老家的父亲，让他给我捎100元钱，但他老人家只寄来50元。后来才知道，当时家里只有40元钱，又跟一家刚杀了猪的邻居借了10元，这才凑起50元寄给了我。锅是支起来了，但家把什还很不齐，还缺一张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用惯了的小饭桌，一天三顿饭吃起来很不方便。当时，家具店里似乎还没有卖理想的小饭桌的；托人到大连去捎，要花十几元钱，相当于我当时月工资的近三分之一。于是，吃饭时便那么凑付着。秋后，听说父亲打谱春节时来烟台看望奶奶，我就试探着往老家写了封信，想让佐龙弟给我做一个小饭桌（他会木匠），让父亲捎来。父亲很快就回信了，说：小饭桌就由佐龙来做，我一迈进小年门就上烟台。看信后，我又有点后悔：父亲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况且从家乡到烟台有800里之遥，又要坐火车，你让他老人家怎么拿？

父亲到烟台那天早晨，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到站台里去接他。老远看着父亲背着小饭桌绊绊磕磕地从火车上下来，我的心头一颤，差点儿掉下泪来！

父亲说：昨天临走时，因连日下大雪，公路上不通车；怕误了行期，佐龙弟赶出小推车，让他坐一边，把行李和小饭桌放另一边，推着他走50里路，到临淄上的火车。公路上，风雪冒烟呀！……

上了火车之后，许多老客见父亲拿着个小饭桌，别别拉拉的，都有点儿烦。后来听父亲说那是带给刚结婚的儿子，都宽容地笑了。有一个戴呢子帽、干部模样的人，还贡献出一根麻绳，让父亲把小饭桌竖到车窗前，再用麻绳往行李架上绑上几道。

父亲还说：做小饭桌，用的是咱天井里的榆树；你佐龙弟为了做它，熬了好几夜呢！

我强忍着眼泪蹲下来，轻轻的去抚摩那个来自遥远故乡的小饭桌……它还没来得及刷漆，通体散发着浓浓的榆木的香甜味；白茬上那若隐若现的一道道年轮，让人感叹岁月的沧桑。在童年的记忆中，老家天井里那一棵棵高高的榆树，是崇高的献身者的象征呀！遇到歉年，它便把它的榆树钱、榆树叶，甚至榆树皮贡献出来，帮助人们度荒。没想到在它“死”后，竟然又变作一张小饭桌，托起我一家人的饭碗。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夜小饭桌的梦——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乡亲们听说我家里在放树，都跑来看光景。一棵高高的榆树在晃啊晃啊……像天上一朵墨绿色的云。在一片惊呼声中，老榆树倒金山拜玉柱似的倒了下来。几个小皮孩儿从树冠上折下带叶的细枝子，编成草帽往头上一戴，呐喊着、骑着木棍打马仗去了。佐龙弟站到榆树上，挥舞着一只锛子，给榆树的躯干脱去那一层粗糙的外衣。木屑飞舞，似落英缤纷。……

长长的冬夜里，家家户户都已然进入了温暖的梦乡，只我们家的窗口还亮着橘黄色的微光。佐龙弟白天在生产队打了一天机井，此刻正不顾劳累，解板、刨板、凿眼、割榫，帮我做小饭桌。他瞌睡得一打盹，斧子砸在了左手食指上，殷红的血滴到木头上、地上。长年在庄稼地里劳动，使他的一双手变得像榆树皮一样毛糙，一般的打击是不会流血的。他找一块白布缠一缠手，又拿起了斧子。那梆梆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深蓝色的夜空上，星星在微微地颤抖着。……

寒冬腊月，飞雪狂舞。通往临淄火车站的公路上，西北风打着呼哨、卷着鹅毛大雪直往人的脸上、身上扑。佐龙弟推着小车送父亲上火车站。小车的一边坐着父亲，一边绑着给我做的小饭桌。风雪中，父亲蜷曲着坐在小车上，像一座雪人；立在小车另一边的小饭桌，像一堵冰雕的墙。父亲的脚冻麻了，让佐龙弟停下车子，他下来走一段。佐龙弟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紫围巾，执意要给父亲围上，父亲就坚决不要。推让中，一阵狂风把紫围巾吹跑了，在空中飘呀飘的，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温暖的火车车厢里，老客们凑过来，听父亲讲我们家乡的故事：“俺们那里是老解放区，抗日战争的时候，杨国夫司令领着八路军山东纵队的人马在那一代打鬼子；打淮海战役的时候，俺们广饶县出动了1万辆小推车支前，小车上推着小米、猪肉、大白菜、粉条。陈毅元帅说：淮海战役是老百姓用小车推出来的！……”

父亲是1938年代的老中学生，酷爱读书，也很健谈，他讲得眉飞色舞，老客们听得冿冿有味！……

晚上，我半夜里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呵呵，为了一张小饭桌，我的父老兄弟把当年支前的小车都用上了！为了让我吃饭时有个放筷子、碗的地方，他们出力了，受苦了！

小饭桌默默地为一家人服务了20年。在这期间，我家的许多旧家具被淘汰了、扔掉了，但这小饭桌却一直用着。它来得太不容易！每每看到它，就像看到了父亲那宽厚的肩膀，佐龙弟那一双皴裂的大手，那一片广袤的黄土地，那一棵棵高高的、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树冠的榆树……

1999年冬天，当人类即将跨入新世纪大门之际，我搬入新居，置了一张抽拉式的原木方桌。我把退役的小饭桌放到阁楼上，保存至今，像是把一段历史储存到了记忆的硬盘上。是，她是一段历史，艰苦奋斗的历史！

历史是不能菲薄、不能忘记的。菲薄历史、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2016年12月写于上海

三秦文学向您拜年啦，祝您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本文图片均来自于网络

焦辰龙简介

作者：焦辰龙，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编剧班毕业。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自1980年1月起，先后在《人民文学》《文汇月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50余篇；在《人民日报》上海《作家报》《大众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杂文300余篇。1991年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白太阳》，列入山东青年作家丛书，获烟台市第三届文学创作二等奖。先后获中国副刊研究会、山东省副刊研究会作品奖、编辑奖39次。

原在烟台市文学创作研究室搞专业创作，后调烟台日报社编文艺副刊。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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