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电影二题:上帝和妓女/少妇和帅锅

上帝和妓女 ——《昨天-今天-明天》

     (《Yesterday,  Today  and Tomorrow》)

文/金侬

导演:维托里奥-德-西卡

主演:索非亚-罗兰、马塞罗-马斯托依安尼

索非亚-罗兰是中国观众熟悉的演员。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看过由她出演的著名的《卡桑德拉大桥》。那是一部描写“群像”的电影,罗兰在其中的戏份不算很多。即使如此,罗兰也还是以不再年轻的银幕形象征服了一大批观众,包括像我这样年届弱冠的学生。

  顺便说几句——

  新冠疫情甫一爆发,我第一想到的就是一部电影,这部电影的名字就是《卡桑德拉大桥》。

  几个恐怖分子潜入一家生物实验室被保安发现,匆忙逃跑中打碎了实验室一些器皿,然后上了一列国际列车。在列车上,他们开始畏寒发烧。很快,所有与之接触的人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不久,便有人因此死亡。显然,恐怖分子感染了生物实验室的病毒,又将病毒进一步传染给了所有列车上的人。如果列车进站出站,病毒便会不可控制地随之传遍整个欧洲,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切断传染源,上峰指令该列车不准停站,一直行驶,最终驶向自我毁灭的卡桑德拉大桥……

  在新冠和德尔塔病毒横行,病毒溯源已经被某国政治化的今天,如果你再看此片,会有何种感想?

  回到正题——

青年时代的偶像往往会在心中形成一种情结,这种情结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亡,也不会跟着年岁的增长而壮大,它会静静地潜伏在你的心中,直到有朝一日你又一次看到那个让你产生情结的对象,你才会惊奇地发现,原来你用情结建造了一所心房,那个青春偶像就住在这所房子里,除非你的心已死,否则偶像便不会走出这所心房。

所以,看到这张碟,我心里有捡回青春的感觉,便不足为奇了。事实上,这部影片在叙事、营造喜剧效果、演员表演及揭露和讽刺方面,都可圈可点,就是撇开我的罗兰情结,它也值得经典收藏。

顾名思义,影片是由三个部分组成,这三个部分互不相关,但都整体地反映了意大利当时的社会生活。

《昨天》讲述的是“那不勒斯的安德琳娜”。安德琳娜是一个烟贩,她由于出售假烟,要被罚款。警察登门罚钱,她的丈夫卡麦不但不交钱,还把家具等值钱的东西都藏了起来。这样一来,等待安德琳娜的便只有去坐牢了。

根据意大利法律,妇女怀孕和产后六个月不能在押。安德琳娜隆起的大肚子使警察对她无可奈何。为了不进监狱,安德琳娜便掐着点接茬儿怀孕——前一个孩子刚过哺乳期,她又开始怀下一个孩子。如此循环往复,她竟生下了七个孩子。到了该生第八个孩子的时候,丈夫卡麦终因体力不支,无法再让妻子怀孕了。

  安德琳娜只得抱着最小的孩子入狱。这期间有一个法律顾问要给安德琳娜打官司,而卡麦也经过休息恢复了体力,他去探狱时欣喜地告诉妻子,自己那方面已没有问题。但安德琳娜已没有机会怀孕了。

法律顾问终于给安德琳娜打赢了官司。安德琳娜又恢复了自由,回到了家里。七个孩子一窝蜂地扑到妈妈的身上,那情形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在这个段落里,我最喜欢看罗兰腆着大肚子豪迈地行走在那不勒斯的大街小巷。此时的罗兰已经不是那个为了躲避入狱而故意怀孕的安德琳娜,她已经是天底下所有女性的象征。当她欢天喜地地拥有那七个孩子的时候,我想,拥有魔鬼身材的罗兰就是再生七个孩子,对她又有何难?

一个极具女性和母性并成其为象征的女人,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女神呢?女神不是偶像才怪呢。

    《今天》讲的是“米兰的安娜”。罗兰在这里扮演大款夫人安娜,开着劳斯莱斯,去与作家约会。

  安娜一路开着车,向作家讲述自己是多么不在乎钱,多么向往精神的自由。作家似乎不相信她说的那一套,但她还是一再表白,她最看不起那些“穷”得只剩下钱的人。

他们谈感情,谈生活,谈得真的很投机。安娜让作家来驾驶,她依偎着作家,整个身心都陶醉了。作家此时也陶醉了,他甚至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车子撞到了路障上。

安娜看到车子撞坏了,情绪马上就变了。她大呼小叫、指手画脚地指挥作家干这干那。作家干不好,她还大声斥责他。幸好此时有一辆法拉利车开过,车主停车相助,安娜的车还是没能修好。安娜抛下作家,嘱咐他留下看车,自己坐着法拉利走了。

这个故事当然是讽刺。当金钱已经消蚀到人的灵魂时,你还能相信她口口声声说出的对金钱的蔑视吗?

《明天》“罗马的玛拉”故事最具反讽意义,看后不禁使人哑然失笑。玛拉是一个高级妓女,她的隔壁住着一个神学院的学生。没想到学生爱上了她,一天到晚丢了魂一样地跟着她不算,连神学院他都不想去上了。这可把学生的奶奶急坏了。她来找玛拉,希望玛拉能够拯救她的孩子。

这是多么荒唐和可笑的事!按照常理,未来的牧师应该去拯救妓女,没想到这关系恰恰颠倒了。敬仰上帝的人偏偏要堕落,堕落的人却被人请去充当上帝。当神学院学生被妓女劝说得又要去上学时,学生的爷爷、奶奶对玛拉感激涕零,在他们的心中,玛拉简直就是上帝。

一个妓女居然充当了上帝的角色,那上帝无非也就是妓女了。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

   少妇和帅锅 ——《终站》

  (《TERMENAL STATION》)

        文/金侬

导演:托里奥·德·西卡

主演:珍妮佛·琼丝、蒙哥马利·克利夫特、理查德·贝依玛

德·西卡拍过非常著名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代表作《偷自行车的人》。时至今日,拿一部题材与之相仿的电影《十七岁的单车》与之比较,除了画面的彩色显示出了进步,要说其它有什么可以与大师比肩之处,我还真一点都说不上来。

隔了半个多世纪再看《偷自行车的人》,你会觉得还有很多启发和借鉴。不是人所共知的纪实风格,而是在纪实的背景和环境下充分展开戏剧冲突,电影的两个源头——《北方的纳努克》(重视纪实的)和《水浇园丁》(重视蒙太奇的)——在德·西卡这里汇合了。因为有了纪实,观众认可了电影的真实性;因为有了戏剧性和戏剧冲突,观众被电影故事所深深吸引——纪实性和戏剧性的结合,使电影具备了艺术性和商业性,这难道不是所有电影导演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终站》继承了《偷自行车的人》的纪实风格,它在营造戏剧氛围上则更往前走了一步。

一个美丽的美国少妇来到罗马,遇到了一个意大利帅哥,两个人很快陷入情网。结果,少妇还是舍不得家庭,尽管帅哥想方设法让她留下来,她还是满含泪水,伤心欲绝地离开了罗马,回家了。

故事很老套,说起来要打动人很不容易,结构起来也难。是从少妇初到罗马遇到帅哥时写起呢,还是让她回到美国再去回忆?如果照此结构,则很容易写成一笔流水帐。大师德·西卡干脆抛弃了少妇来罗马的所有过程,直接从她做出离开帅哥的抉择开拍,这就有了发生在火车终点站他们两人的一系列故事。

请注意“终站”和“他们两个”这两个关键词。火车站人来人往,有唱歌来的,有腆着孕肚来的,有新娘在新郎的陪伴下来的,还有总统踏着红地毯来的……这些情形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市井画面,就像《偷自行车的人》中那个丢了车上街找车的工人目之所及的战后意大利现实。这就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风格。然而,光有现实,没有现实中的故事,观众会感兴趣吗?于是,“他们两个”成了火车终点站里能够把观众吸引住的重要人物。

在描写“他们两个”时,德·西卡丝毫不逊色于好莱坞,他运用了所有调动观众情绪的手段,使得这则简单的故事跌荡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来到火车站,她要离开罗马。她为什么要离开,影片没有交代。我们只看到她先来到一座公寓,想摁某一间房门的门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摁。房子的主人与少妇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悬念。

悬念很快解开。就在少妇登上火车,即将离站,一个帅哥出现在站台上。他的目光就像吸铁石,马上把她吸住了,她不得不下了火车,向他走去。他肯定是她的情人,应该就是她刚才想去找而又最终放弃的那个男人。这一回,这个男人自己找到车站来了。难道他一来,她就不走了吗?悬念又生。

帅哥把少妇带到一个僻静处,两个人开始交谈。这时,观众才知道了她为什么要走的原因。原来,她有丈夫、孩子。丈夫对她很好,也很需要她。就在昨天,丈夫还给她打电话,生怕她不回来。她的孩子才七岁,她非常爱孩子。她生孩子的时候,孩子差点死去。当时,她与丈夫立下誓言,只要孩子在,他们就永远守候在孩子身边。家是那样让她牵肠挂肚,以至于她生怕离开了丈夫,丈夫连袜子都会找不到。所以,她即使再爱帅哥,也要回到丈夫和孩子的身边去。

这是一个多么不容置疑的理由!名著《安娜·卡列琳娜》里的安娜就是离了婚,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心里都满是对这个家和对孩子的愧疚。女人就是这样,她们的母性大于天,怪不得尼采恨恨地说,女人是只把男人当生育机器的动物。

尽管少妇一个劲地在诉说自己离开罗马的充足理由,但她还是没有上车,这就给了帅哥一线希望。帅哥一番煽情,少妇竟不由自主地又跟帅哥走了。眼看少妇就要跟帅哥回家,少妇的侄子保罗突然出现在少妇的视野里,少妇就像抓到了救命草一样把保罗叫住了。

保罗是赶来给姨妈送东西的,他的出现使少妇找到了不跟帅哥回家的最好理由。帅哥眼看到手的女人要飞了,情急之中打了少妇一记耳光,两个人的关系急转直下。所谓戏剧的“突转”产生了。

这一下,少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了,这是观众的判断。大师德·西卡会被观众牵着鼻子走吗?情节的发展偏偏是少妇干脆投入到了帅哥的怀抱。

原来,帅哥气哼哼地走出车站,想了一下又转了回来。他是那么爱少妇,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呢?经过一番寻找,他终于看到了站在铁轨对面的她。他高喊着她的名字向她冲过去,她却转身就要跑。就在这时,一列火车向他开来。眼见火车就要撞上他,她不跑了,她吓得双手抱住了脑袋,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怎么能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为自己徇情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自己死了算了。然而,他却没有死。等到火车开过,他奇迹般地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对她的爱,瞬间经过了生与死的考验,她只有比任何时候更爱他了。

于是,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看来,这一次她再想要离开,也不容易了。但德·西卡决不让剧情顺着观众的思路走,那样,故事还有什么意外?没有意外的故事还会好看吗?德·西卡想了个辙,他让警察出来,让警察发现他们钻到了火车车厢里,这是犯法的,所以警察要把他们带到车站警署去。这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一直想把少妇留下来的帅哥这时也泄气了。他一心只想早一点开脱,赶快把少妇送走。好在审查他们的专员还比较通情达理,他很快就下令把他们放了。这时,两个人的心情都再也无法恢复到先前热烈的状态。特别是当帅哥打开少妇的行李箱子,发现里面满是给孩子买的东西,他就看出少妇的心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最后,少妇走了。帅哥跳下火车时摔了一跤。离开的什么也没有失去,留下的什么也没有得到,观众所看到的是发生在终站的这一段感伤、哀怨和无奈的爱情故事。

顺便说一句,大导演斯皮尔伯格拍过一部名叫《幸福终点站》的影片,其场景、人物和结构让人可以想到《终站》的影子。五十多年过去了,电影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如果要说《幸福终点站》就比《终站》高出多少,我还真说不出。这也是我写此文的另一个重要的理由。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

题图为集邮珍藏册里的金侬书法。

插图为金侬咏秋书作三幅。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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