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组诗)/黑马
黑马,本名马亭华,1977年10月生于沛县,诗人,江苏省作协第八届签约作家,著有诗集《苏北记》、《大风》、《寻隐者》等。
故乡记
黑 马
米
稻谷如星辰
守住瓷的内心
她有着比钻石还妩媚的眼睛
仿佛明月的眸子
大地上,炊烟如水墨般的绸缎
飘向更远的天空
像心灵的琴曲,高过村庄,低于河流
月光,从鱼米之乡升起
在恋人的肌肤上闪动
春天里的雪,开得浪漫
仿佛骑马归来的仙子
打湿了无边的黎明和含羞的红烛
蓝色的天空下
米,在永恒的时光里沉睡
在大风歌的故乡
一半清贫,一半梦境
故乡啊,那些米,如沉默的火焰
米,褪去黄铜的纹饰
仿佛花朵的伤口和哭泣之爱
在寂静的时光里
如同露珠,被大风一点点
——吹亮
小镇上
如果河流有宗教,鱼也应该有
月光,更应该有
我是小镇眼睛里的小鱼
爱着春天的空旷
你用几滴鸟鸣作针线
把它织成锦缎、丝绸,做成彩霞、绯云
从早爱到晚
我把你给我的爱,称作世界
你向我的碗里倾倒皎洁的月光
我扛着梯子去刷墙
祖国日新月异
祖国的前额晨曦闪烁
揉碎阳光,飞鸽绘制蓝图
我的村庄在微山湖西畔
有虾米的腰身
诗歌,还在黎明追赶永恒的光
小镇还没有醒来,春天酝酿内心的惊雷
赶集的人群涌成了潮水
在生活的低处
闪着梦想的浪花,热爱和盐
树的禅意
对树来讲
向上的枝条是信念和理想
向下的根是脚趾和地基
满天的星辰,藏下了人世间的孤独
明月高悬
树含着青草的慈悲
风中的树,乡音质朴,隐匿了尖利的部分
树在作辽阔的俯瞰
树在作神秘的珠算
黑夜是神撕掉的页码
树枝如情人的手,如钟楼上的指针
只有苍穹,盛满了沸腾的群星
被夜色灌醉的树
一伸手
就能把星星抓了下来
这是树的禅意
风吹孤独,群星呼啸
一棵棵树伫立风中
握紧了自己的骨头和命运
雪的洗礼
隔着一场雪,窗外的鸟鸣被洗亮
细细的光阴,在天空中飞
影子悄悄回归树的内部
仰望天空,那些生与死中含疼的雪花
在林涛的爱恋中缠绕
秋天,接受命运的审判
忽明忽暗的风,如恍惚的时光
天边晃动树梢的影子
向冬天的深处,走去
风吹大地,冬眠的河,白云的遐思
等待一场雪播下细微的幸福
让冰雪守护黑夜
一盏盏灯,次第亮了
空寂的星空下,雪在舞蹈
雪映湖泊,照亮梦里梦外的苏北大地
雪是下在我心中的乡愁
占据了我浩大的一生
在冬天,聆听圣经
教堂向着古老的大地献诗
勇敢的雪,带来蔚蓝的乡愁意象
啊,让真正的雪
一直下到诗人身体的内部
雪如琴声,如手指间跳动的火苗
一次次把我们逼进盛典
雪,是我们清白的姐妹
雪,将率领我们,重返天空
晚 祷
晚祷的琴声中
有多少人,在雪地里耗尽一生
那天边的闪电,一次次在古书里翻灭
你一边忏悔,一边祈祷
壁画中的侧影,似梦中哭泣的妃子
翅膀的声音来自深渊的回响
这静夜里的告白
我理解,你身后的智慧
远方的群山,在迟缓的拖动影子
夜色推开
顶着月亮归乡的人
内心涌动着灵魂的半壁江山
河流远去,一声高,一声低……
我要把歌声
唱给旧日院子中的老人
古老的反光里,他的头发像日暮下摇晃的帆
头发花白,牙齿脱落
但有一颗转世的心,围着火炉
如今,我找不到可以对饮的人
他的琴声已断
抱住月光的人,成了疯子
一颗雨滴落下来,从星空,从屋檐
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 屋
黄昏中,母亲总会揉揉酸涩的眼睛
这时,我们起身
扶着母亲回家
顶着明灭的古老星空,回家
故乡的老院子,木门吱嘎的旋转声
惊动了蝴蝶的美梦,墙角下蒿草已经过膝
旁边的小草开着温暖又感伤的花
还是原来的老院子
陪着母亲,去老屋里,喝一碗稀粥
稀粥永远新鲜,那是家的味道
多少年来,还是浓郁的香,要是有一块咸菜
那就更好了
母亲听到我这话,就笑了
透过一扇土墙的窗户,我的孤寂变得明亮
有一束阳光照进来了
仿佛挂在屋里的草帽、镰刀、渔网
都发出了灿烂破旧的笑声
老屋没有变老,它是在沉思,也在回忆
并悄悄保留了全部的童年
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在乡间,我会突然想起年少的事
比如,折一千只纸鹤送给一个心仪的女孩
比如,跑到村庄的背后
看火车吐着烟圈,突突地奔向远方
然后,捡回碾压的硬币
或者坐在一截木桩上
嗅一嗅来自林间的风和善良的气息
菜地里,闪烁着星星的梦
我知道此刻,光明和善良在那里上升
并静止于某一个瞬间
让闲下来的人生,在菜地里劳作一会儿
翠绿的庄稼,的确惹人喜爱
去屋后,劈一会儿柴
练习劈开时光的技艺,删除多余的梦靥
删除尖锐,悲观,繁琐
自己学会上房修屋
任木梯发出轻微的喘息
一些风,从屋檐破旧的缝隙里穿行
心灵顿时有所觉悟
呵,南方的田野,发出温柔的呼唤
篱笆之外,是起伏的沧海桑田
一些小花仿佛打开了乡间语言的内部
将澎湃的诗意引向树冠
而树下的阴影是晦涩的
日光的大手,以时光的缓慢轻轻抚摸
我爱这苏北朴素的乡间
爱这超越生死、陈词滥调的俗世生活
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