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孝心杯”征文10号作品】：杨亚贵：红柿园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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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75期︱

编审|马晓毅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红柿园」

文|杨亚贵

柿园子村的先辈想必早前就居住在柿树园子里，村子便因以得名。这名称或许是外村人叫出来的，很随意，倒也贴切。抑或是本村人叫出去的，仿佛有几分自豪——只有我们村有柿子树园，别的村没有啊！

现如今，村子里的柿子树倒是还有生存，品种亦是不缺，但成园成林，独霸江湖，却已是昨日物事了。

但我所要说的不是柿园子村，是前不久，父亲安息的一处有着柿树林的墓园。
我们柿园子村村后，有两条超乎寻常的大坡，蜿蜒盘绕，通往远近驰名的真武古庙。这两条坡到了上段，似是老君垦出的犁沟，下凹成壑。两坡夹峙间，耸起一处坡地，集体化初期修成梯田地近二十亩，但地的沃薄，并未因此而得以改善。这处地所种的庄稼，最有特点的是红苕，成熟后的红苕体形不大，产量不高，呈长条形，红皮。不管是下锅与包谷糁子同煮，还是蒸了吃，其甜美，远非别的地块刨出的红苕可比，更绝处，是含水量小，吃来有炒栗子的口感，我们叫作干瓤子。

上个世界七十年代初期，因地势高，风头劲，庄稼产量低，这块地栽上了软枣树，两年之后，全部嫁接成柿子树，很快成林，开花坐果，蔚成大观。

古来八里原上一家一户的坟地，于进入农业社之后，全部夷平。我们生产队两坡夹峙的这处梯田，就成了绝佳的坟场，至今已不下二百位亡人在此安寝，这当中，就有我的祖父母，有我敬爱的叔父。前不久，八十五岁高龄的老父，也入住了这处红柿墓园。其时，正值秋冬交替，凋零是每片叶子的宿命，在柿子行将成熟之时，柿树叶终于被风儿吹干，寂寂地凋零，就如埋葬于此地的，我们熟知的这许多难分难舍的亲人，含辛茹苦，抚儿育女成人之后，熬干了血汗，撤手离去。

叶子落了，繁盛的柿子挂满枝头，慢慢褪却皮壳外的那层白粉，如一个个醉红的脸蛋，又如熄了火的无数红灯笼，衬着蓝天，日渐鲜艳。

父亲下葬时，那些树上，只剩下几片残叶了。

傍晚时分，我们一众孝子来到坟地给亡父打怕怕（乡俗，在新亡者坟头鸣锣点火，为其壮胆）。背来的麦草均匀地围到坟丘外周点燃，儿子敲响铜锣，绕着坟丘外的烟火，左走三圈，右走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左邻居，右邻居，中间添个新邻居，时常过来聚一聚，黄泉之中不孤寂……”麦草被火舌吞没，化作一圈儿黑灰。此时夜幕将合，有风拂来，肃立于父亲坟前，不禁潸然泪下，两个侄女儿也已是嘤嘤饮泣。

父亲生性怯懦，此时躺在冰冷的墓穴，胆怯和孤单，一定困扰得他心神难安吧。我在心里默默对父亲说：您老安息吧！睡在这儿的，都是您的熟人，有您骨血相亲的长辈和兄弟，还有您共过荣辱，一同受过艰辛的乡邻，不会孤寂的。太阳暖和的时候，可以靠在柿子树上晒晒太阳。这儿地势高，不会遭受雨水浸泡。背倚咱们的真武庙，那些殿宇的砖瓦木件，大都是浸入了您的汗水才安置到位的，闲时可以去庙里转转。一年三个会日，仍然热闹，要是懒得走动，那庙里过会时演唱的秦腔戏，您躺在这儿也能听得到，您生前不是一直喜爱秦腔戏吗？头枕大庙，足蹬扯袍峪和大峪之间的人头山，您这阴宅，坐向多好啊！从这儿，可以俯视村子全貌，咱家的房子您天天都看得见……

一带南山，模糊了形迹，百米之外的真武庙，只余殿宇黑森森的轮廓。寒星闪烁，柿林无声，我们一同鞠躬三礼，默然而返。这时，原下的村子已灯火通明。

父亲五七忌曰的下午，撤除家里供奉的灵堂、供品，息烛偃香，请神移位。背上几大梱亡父生前的衣服，点燃引魂灯，最后一次送他的魂灵去红柿坟园。一众孝子坟前典烛供香，燃化纸钱，把那几大梱衣服也一一焚烧。

火焰升腾，烈烟突突，柿子树上正在喙食柿子的麻雀儿呼啦一声，惊飞到远处枝头。没过人高的荒草丛里，一只肥硕的野兔嗖地蹿出又远遁了形迹。一对儿野鸡紧接着也腾空飞起。树上红彤彤的柿子，零零落落，有的已被鸟儿啄食得残缺不全。而各个树下，都有很多摔得稀烂的红柿子，一派凄惨之状。

我从衣堆中，拣出一件父亲穿过的毛衣，捧到怀里：“这件毛衣别烧了，我穿！”父亲消瘦低矮，穿上时毛衣有些宽大，我应该穿得上。

日头急急压向杜陵原西边的山顶，八里原坡下方的村子，传来好一阵鞭炮及大墩子炮的震响。邻居打电话说，喜才家儿媳妇今天生了龙凤胎，老汉大喜过望，大家得到消息，都聚在他家门口响炮祝贺，这三顿喜酒，必然到口。让我们赶快回村，三次正式的喜酒之前，先小喝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