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笔记:坐在洨河边上
梁东方
沿着栾窦路走到王村的时候,改向南,向着洨河的方向走。穿过高速公路的涵洞,经过吕村,就回到了洨河的堤坝上。有意思的是,吕村居然是在新农村建设中,选择将墙壁都被粉刷成了粉红。这种匪夷所思的颜色居然也是可以在现实中如此真实地使用起来的,而且穿行其间感觉既有儿童的活跃也有女性的柔和,甚至还不失庄严。尤其在整个洨河平原上村庄色彩都比较单调的背景里,一下就激活了人有些昏昏然的神经。这种类似大地艺术的颜色,被应用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上,产生这样神奇的效果,大约是安排使用这种颜色的人自己也没有完全预料到的吧。从温饱和一味务实中过渡到对环境审美要素的注意乃至用力,是整体生活水平提高的重要表现。城市实际上因为积重难返,在形式美感上的任何动作都需要花费大量资金,相较而言,乡村在这方面反而是有优势的。
吕村作为紧挨着洨河,在洨河大坝左岸最近处的村庄,以自己独一无二的颜色为洨河增了色。因为早春时节,洨河上的确还是没有任何颜色的。
这样穿过吕村到了堤坝上,再向前洨河就到了左岸是东不落营、西不落营,右岸有宿村的地段。在这里,洨河呈现出一派流水滚滚的正常的河流景象。
所以说是“正常”,是因为平原上的河流都已经干涸,洨河却还在流淌;而且没有搞硬化的水泥底,没有预先铺设防渗层,依然是泥土岸;加之水的流量很大,滚滚的流水奔流不止,你追我赶,源源不断。
在这样正常的河里,水的肌理和脉络都清晰可见,像是一个野性的动物,没有衣服,光着身子,显示着自己发达的肌肉也显示着自己光滑的皮肤,在河道里随形就势,昼夜不停地跑。
这样的景象在滹沱河在周汉河在沙河在槐河在磁河在木刀沟都已经绝迹,即便是在有水的太平河,也因为一向是死水而不是活水,与现在的洨河比起来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长条形的湖而已,是河的形状的湖。
这条真实的河的状态让人想起了在德国的时候那些个周末,这样骑车沿着一条河走,在河边坐着遥望河水的情景。那里的河都和眼前的洨河一样,是有自然的流水的;自然的流水所给予人的不仅仅是一条河的简单观感,更有可以凝望着滚滚而去的河水的那种出神的白日梦式的遐思状态。现在,正在洨河边的草坡上这样坐着遐思的状态,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遥想到了那异域的美好。
像,的确是像,连河岸上的树丛都像;这些树丛密集而茂盛,有着高草一样的画出风向来的倾斜。虽然不是野生,但是也不是园林部门种的那种稀有的南方树种,没有涂白树脚,没有等距离的间隔,没有横平竖直的整齐。这是农民的苗圃,小树苗圃,从地下发芽一直长到可以作为商品树的高矮大小,只要还没有被售出,就还会一直生长在这里。
它们因为靠近河岸而有向着阳光与河水的自然倾斜,滋生出来的小树枝似乎都努力够着河水,在空中形成一道毛茸茸的虚边儿。
现在,洨河近水的泥岸上,在某些向阳窝风的部位,已经有了新绿的小草。它们新鲜的绿色呼应着刚刚在吕村见过的人为的粉色,同样让人惊喜。
不过岸坡上去年的荒草,大面积的荒草还都没有绿,还都在春风中快速地抖动。这样的抖动使人有春天的寒凉感,也有在一条河边被凛凛的自然气息照拂着的庄严,一种很惬意的庄严。在这样惬意的庄严里最恰当的表达不是在小本子上书写,而是轻轻地哼唱。
好像从来没有人为洨河唱过什么赞歌,只有洨河上的赵州桥有过被歌唱的待遇。洨河在古代洪水泛滥的暴脾气使其不招人待见,到了现代又因为它是上游那个城市的下水道,达标的下水道也还是下水道,所以依然没有人为它唱赞歌。
可是我的赞歌依然因它而起,它有着一条真实的河的几乎全部样貌和细节,有着那些人工的河断然没有的流淌,和因为流淌而来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