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中山湖或黄壁庄水库

梁东方

很多年前,在市区的一处标牌上见到指示着“中山湖”的方向。这个名字比黄壁庄水库要洋气——其实是“古气”;尽管,说的都是位于原来中山国都城南侧的这片浩大的水域。

当年中山国的都城以滹沱河为南界天堑,是非常理想的天赐城防。现在河流变湖泊,加宽了不知多少倍,更形成了一片水域的阻隔。只是中山国只剩下了一个名字,而滹沱河也只剩下了这样断断续续的几处横亘在河道里作为水库的水面。

市区的中山湖的标牌早已不见,现在的通用名称已经是黄壁庄水库。没有南水北调的水之前,黄壁庄水库是下游这座干旱的省会城市的绝对的饮用水源地;有各种规定,不准旅游、不准划船、不准游泳、不准戏水、不准养鱼、不准扔垃圾,但是所有的不准也仅仅是在相对的意义上实施,很难绝对禁止。即便是现在,你走到水边,看到以上属于被禁之列的大多数事情,也还是不难。

在一个没有水的地方,水面就是对人们最有吸引力的所在,怎么阻拦也阻拦不住。当然,这些树立着各种各样的警示牌的禁止标志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没有规划的道路甚至也没有自然的道路靠近水边,那些开到了水边的汽车都是非常熟悉本地情况的司机驾驶的。他们知道每一个拐弯儿处的关节点,懂得在几乎没有路的情况下继续前行,将会在何处迎来柳暗花明。

不过,他们虽然直接把车开到了水边,但是其表达对水的喜爱的方式过于单一:好像不用钓鱼竿就不会在水边来待着一样,只有钓鱼的借口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处之泰然、天经地义。

他们似乎意识不到还可以在水边支上桌椅坐一坐、看看书,更意识不到就是到水边来什么也不干,只是遥望一下也是难得的的机会。他们所谈论的都是钓没钓到鱼,钓到了多大的鱼之类的话题。这些时断时续的话语碎片在浩大的水面边缘飘荡过来,飘荡到我穿过灿烂的向日葵地和高低错落的菜地花生地,搬着自行车从高高的土岸上的小路辗转下来的杨树林中,还是很清晰。

在林中,不仅可以听到水边的人们的对话,还可以听到布谷鸟不嘹亮的咕咕哝哝的持续低语。布谷鸟似乎一直在表达,醒着在表达,睡觉也在表达,表达出来的声响类似于它们的呼吸;但是停歇和表达之间的节律,并无规律可言。正是这样没有规律可言的节奏,形成了天籁,水边上的天籁。

在暴热天气的中午,可以聆听天籁,这是湖边才有的享受。

在2000年前的这片即将出山的丘陵缓坡间建都的中山国人,也曾经享受过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宁静被战争所打断然后弥合,然后又被别的战争打断。2000年来的轮回几乎从未停歇。一直到最近几十年以来,才算终于进入了一个较长时期的相对稳定状态。然而,人间稍显平静,但是自然却已行将毁坏殆尽。

湖对岸的平山县城,最显眼的是热电厂的两个细腰的永远冒着白烟的冷却塔,还有几个涂着红箍儿的大烟囱。那是湖对岸一成不变的标志性景观。

满眼的视野里,远景的烟囱中景的睡眠之外,是近景的树荫。树林中,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摇摆着,像是小娃娃眼前悬挂着的无数风铃,让他目不暇给又莫名兴奋。

尤其是树木下半部分的叶子,还有树木被砍伐以后根部重新滋生出来的灌木一样的密集的枝条上的叶子,争相摇摆,乐此不疲,不让你看见它至少一次就绝不罢休。

林下植被的特征是稀疏,很难形成密集的丛生,往往是单棵的草。单棵的草甚至也可以长到很高,孤零零的,舒朗的,也是笔直的,不倾斜的。从高高的树冠上筛下来的阳光,没有了热力,却还可以完成光合作用,还可以让这样孤零零的草生长。即使凑巧在筛下来的阳光的照耀下,阳光也已经没有了任何威力,变得很衰弱,很无害。

在这样的林子中,坐得时间长了一点,甚至感到一种在这个季节里已经很罕见的,分明的舒适。这已经是残破的自然,留给人最后的惊喜。

离开湖边向回走的时候,看到收割过的麦地边上有粘网,上面有死鸟,还有一只正在徒劳地挣扎的鸟儿……显然,网鸟人并非为了保护庄稼,仅仅就是为了粘鸟来吃,或者取乐。人类总是从于己有利、对自己的生物本能有利的角度出发,来利用环境,向自然做永远的索取;甚至都不愿意只是无关功利地,和自然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所有的一切,河流林木游鱼飞鸟,都是为我所用的食物和金钱,而不是平等相待的兄弟,不是维系人类最终的生存根基的环境要素。在持续的干旱和骤然的暴热的教训下,也颟顸依旧,不知回头。

眼下,中山湖这一片水边地方,还有相对湿润的辽阔和凉爽的清幽,是为下游干旱成了沙漠一样的废弃河道之上最大的异数。它的依旧宜人,既是原来滹沱河两岸鱼米之乡的最后痕迹,也是今天华北平原严酷的缺水干旱环境中的硕果仅存。它的存在与维持,既是地形地势的偶然,也是下游大城市用水需要的必然。它水域的盈亏,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包括今天来这里钓鱼的人们和布网粘鸟的人及其后代,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的栖息延续。

只是,他们显然都不以为然;都毫无根据地认定,认定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必然是侥幸者。

可惜,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无一能漏掉这环境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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