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笔记：沿着逛荡河走到入海口

梁东方

到达烟台以后的第一个黄昏，无意中走到了一条河的入海口。

沿着海滨，有很多条河的入海口，这一条河的名字有点怪，叫做逛荡河。不管什么样的河，在最终入海的时候都已经平静下来，甚至连水流也近乎不察。逛荡河在入海之前，河水已经瘀滞颜色发黑，有味道的污染物与漫到河道里的海沙结合，只给最后一股涓涓的流水留下了窄窄的一条缝隙。即便是这一条缝隙，不仔细辨认，很难看清。

只有从桥上下来，走到沙滩上，走到不远处就是海浪的沙滩上，仔细去辨认，才会从入海口的径流冲击沙子形成的凝固了一般的痕迹中，发现一股浅浅的流水，渺小而顽固地流淌着；昼夜不息地将自己在上游不管奔驰了多么遥远，海拔不管曾经多么高，不管经过了多少波折的最后的流水，注入浩瀚的仿佛是有它不多无它不少的大海。

河流入海处的安详里，弥漫着一种以迂缓舒适为背景的哲学意味，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你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忘记内陆城市此时此刻的闷热燥热湿热高热，仿佛自己一直在这样宜人的最适合人类生存的23度气温里徜徉。徜徉到了河流入海之地，就应该站定了，目光辽远地遥望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其实，在河流入海口看一条河的结束，感慨和感怀比那样在中游看的时候更其强烈，但也更其从容。不必再匆忙，不必再有时不我待的慌张和紧迫，一切都已经定局，一切都正在化为无垠的广袤。不管曾经多么汹涌澎拜，不管曾经多么百转千回，现在都已经化为无形。

地理环境予人的这种哲学感，是人类始终热爱地理，热爱大的地理转换之场景的一个重要原因。高山和平原的转换，河流在大地上的奔驰，大地到了尽头变成无边的大海的景象，还有这样河流入海的时刻，哪怕是我们生活之中能望见，但也总还是愿意专程来看一看的图景。

有意思的是，后来上凤凰山，从凤凰山上俯瞰到了山脚下的凤凰湖，而凤凰湖引出来的河，就是这条逛荡河。于是就顺着逛荡河一直从源头向下游走，再次走到了入海口。

把一条河从源头走到结尾，这是我在大地上最向往的妙事之一。可惜这在以前的个人经历中，只有在欧洲的莱茵河和易北河实现过。不成想，在烟台又实现了一次！当然这主要是因为逛荡河很短，短到全部流程只有7.1公里。

虽然只有几公里，但也是一条完整的河，有它的曲折和澎湃，有它的舒缓和优美，有它在两岸形成的无数绿树浓荫和水草高挺。它实际上是海边第一道隆起的山脉面对大海的方向上的水系聚集，是凤凰山山系的入海水道之一。

沿着一条河一直走到入海口，在北方已经很难实现。因为北方少有还有水的河，少有可以一直走下去的河。逛荡河是一个特例，这样的特例只有可能在烟台这样的海滨地带出现。

逛荡河从凤凰湖引出后，植被花卉明艳照人，老柳树婆娑垂阴。始终有流水，是活水不是死水，不是内陆人造河那种河的形状的水池。还有很多出人意料的造景：叠石造景，危而不倒；水草水花和岸柳茂盛茁壮，风吹而动，得其所哉。柳树在水中、在石堆中为水流环绕的景象，更像是公园。虽然因为从上游开始就有人在河里洗衣服，沿途还有很多性质可疑的水管汇入，所以水质不太好，但是逛荡河之上的柳树树冠们连缀成的绿色的团云，始终都有晴朗的天空和飘飘的白云做着衬托，不仅有白云蓝天，还有宜人的凉风；便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如诗如画了。

凤凰山凤凰湖逛荡河，山是矮山，湖是小湖，水是短水，但给当地人的生活造福无限。在这样一段不长的旅程中，山海一体，山岳森林河湖大海，所有美好的地理元素俱全，风景完备，诚至福之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