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曾经有哪些过年的习俗,让你念念不忘?

任何过年的习俗,在具体的个人这里其实都不是孤立的概念,都是带着只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感受的毛边儿,充满了生命的味道和喟叹。

我的家乡是保定,祖籍是河间肃宁交界的地方的南曹庄。保定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城市中的年俗也都是打了折扣的。尽管穿上新衣服的孩子们还是会提着灯笼到处跑,到处跑着放炮,到处跑着去别人家里得几块拜年串门的糖块;但是总的来说,城市里大人们的春节状态,被日常的上班下班生活惯性左右着,几乎完全没有了农业社会里的那些行为习惯和乐趣。

有幸的是在我的童年里,在老家曹庄过过一个春节。其实那是一个不幸,在炕上瘫痪了八年的奶奶在那一年去世了。她的棺材被众人一步步抬着,用粗大的绳子小心地下到撒了些一分两分的硬币的墓坑里,埋进南曹庄东边的梁家坟以后,永远躺在深深的冷土里之后,春节也就不管不顾地到了。

奶奶年轻守寡,拉扯着四个孩子成人,刚刚可以放手便被中风给击中了;半身不遂和瘫痪骤然而至的时候,她其实只有50岁。那个春节,1973年的春节,在寒冷的家乡,我很快就将那个在炕头上流着哈拉拉,对着惊恐的我啊啊地表示着她无限的喜欢的奶奶忘记了;很快就投入到了孩子们无拘无束的玩耍里。穿着棉袄棉裤的孩子们,笨拙得像是一个个肮脏的黑棉花球。这些球在冻得邦邦硬的街上追逐嬉闹,还爬上房顶冲着邻居家的院子学狗叫;结果逗得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那种全村共享的神奇乐章,让大人孩子都张望着笑了起来。他们在笑声里凑集着过年的愉快,用一种其实近于无理由的高兴,来抵御这漫长的时间对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的煎熬。

终于到过年了,大年初一的早晨,或者也可以说依然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呢,刚刚煮了饺子,一家人便出了门。在漆黑的夜色里,在这里那里响起来的鞭炮声二踢脚声中,去给长辈拜年了。拜年讲究要在天亮之前,越早越显得热情诚挚,越有年的味道。为此那些辈分高的人家,老人们几乎是彻夜不眠的。

我那时候八岁,无知而淘气,每到一家,不仅不磕头,还专门跑到前面老人坐着的地方,领受别人的磕头。这又激起了一番笑声,被父亲喝止了却也知道并不是真恼,撒腿跑开了事。外面的街道上,碌碌的人群在冬天的晨光里走着,遇到了就会互相拜年,一律都笑着说着吉祥话,然后再一家一家地各自的长辈那里行礼如仪。血缘姻亲是这种拜年活动的唯一尺度,不是一家人是不能去拜年的;那要留到过一会儿,天亮了以后,或者大年初二初三。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奇特:贫困和寒冷好像一点也没有消灭掉人们生活下去的热情;在普遍的饥寒交迫里,没有人灰心丧气,没有人绝望,相反大家都表现出一种似乎未经思索的信心。尽管那样的信心年复一年地都落空了,但是依然还有一个崭新的一年在前面。所谓年,就是我们的祖先发明出来,来抵抗这严寒的天气,来抵抗这人世的曲折,来提振和安抚大家的内心的吧。

这么多个年已经过去了,在我的人生中,那一年的春节的全部细节都清晰而永久地留存到了记忆深处,永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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