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笔记:全家在定州汇合的旅行
梁东方
定州基本上在石家庄和保定的中间,这么多年来不论是从石家庄回保定还是从保定到石家庄,不论是坐火车、自己开车、骑摩托车和骑自行车,每次都必然要经过定州。但是也许正因为如此吧,从来也没有把定州作为一个“外地”,作为一种旅游目的地的意义上的外地游览过。总觉着一直来回过呢,什么时候中间休息休息到处走走,哪怕一次只走一个地方,定州那么几个景点也就都转过了。
但是事情恰恰就是因为这样的就在身边的举手之劳而被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乃至虽然多次抵达,也曾经或多或少转过一些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到定州真正旅游过。这个周末,因为刚刚过了国庆长假,所以只休息一天,回保定去有点时间太短,又觉着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待着,便和妹妹商议了,采取这个夏天里经常采取的那种形式:他们开车出来,我坐车过去,选一个地方汇合。
这一次的特殊之处是只有一天,那就选择一个相对的中间点吧,这样一来定州就终于被纳入了视野。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向着中间的定州而来,先后到达汇合以后先去了唐河,据说唐河的定州段也整治了,中间蓄了水,可以沿着河走走了。但是沿着107国道开车过去,除了发现那个长期盘踞在唐河南岸的国道上的收费站不见了之外,并没有发现河道整治的痕迹。
最近几十年来,唐河大桥下的河水一向都是干涸的,记忆里只有1996年夏天来过洪水,骑车走到河边的时候可以沿着岸上的大柳树吹上一会儿湿润的风;想如果能一直如此像以前千百年的那样有正常的流水多好啊!
但此后历年经过就都还是沙漠一样的一片荒凉了,加上挖取河沙留下的一个个巨大垃圾坑,用惨不忍睹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历史上曾经赫赫有名的唐河和北方成千上万条河流一样早就成了一条死河。
好在这样的景象早已经习以为常,何况城里还有那么多景点等着呢,这一点点失望实在不算什么,尽管唐河实际上是定州的背景,是华北平原的生态的写照。城里的景点基本上都集中在中山路两侧,逐一走下来,虽然很多都是拆旧建新意义上的“古城风貌”,但是定州塔和贡院、文庙都是历史沿革下来的老东西,新造的“古中山国”谯楼、定州署、韩琦像之类,也大致上也有过去的真实历史根据。只是或者因为太新,或者因为没有时间的风霜痕迹,所以显得有点像是国产电视剧中搭的那种让人一眼就可以辨别出来的“不是真的”的摄影棚背景,最后沦为小吃一条街和儿童游乐场一条街。而新建的规模宏大的宋城干脆就还没有多少商户,拆掉有漫长的历史痕迹的旧建筑,重建完全没有时间积累的仿古建筑,这是全国上下都盛行的普遍做法。拆的人和建的人不在一个历史时期还好,如果在同一时间段,甚至就是同一批人,就实在匪夷所思了。这当然绝对不是仅仅针对定州而言,是在笼统的意义上对一种全国现象的总结。
在定州塔的塔前广场,红色的透雕走廊里摆放着很多桌面倾斜的石头雕刻,雕刻的内容是孝道故事,故事虽然不新鲜,格式做得还是很有几分古意。在这道红色的透雕走廊角落里的一个厕所前,看见女厕门口坐着的一个小伙腿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两个人又逗又闹,“欢声笑语”旁若无人,在进进出出的如厕者面前相当招摇地持续着。也许他们之间的互动本身没有什么,不过他们互动的位置——女厕门前,实在还是有点独特。有意思的是没有任何一个经过这里的人表示任何一点点惊讶,大家好像都能见怪不怪。从他们坦然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的姿态看,他们当然不是外来的游客。
我们在异地旅行的时候所观察到的本地人的性格特征,往往就是一些偶然的细节;这些偶然的细节如果是单一的,那就不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恰巧可以叠加的话,就至少会在你个人这里形成一种既含糊又明确的印象。这样对于异地的印象,恰恰也是我们旅行观感之一种。
不巧的是,今天虽然是周日但是造型宏伟的定州博物馆连带着晏阳初旧居、定州塔等等一律都不开门。全国的博物馆惯例都是周一休息,这个周日的关门据一位保洁大叔说是临时通知的。不幸中的万幸是贡院、文庙、汉墓三个景点和它们并不同步,都开着门呢。三个景点基本上在一条东西向的线上,看完了贡院向西穿过“饮食一条街”就是文庙,离开文庙继续向西穿过刀枪街就是汉墓,而离开汉墓继续向西则是市区里最为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正好可以在这一带众多的饭馆饭店里选择一处人气最旺的吃饭。
按照旅行的时候那种哪个饭馆热闹、人气高就去吃哪个的原则,我们进了一家专营土豆粉的店。我和父亲从来没有吃过土豆粉,环顾一位难求的整个饭馆,我已经是岁数最大的顾客,何况父亲。至于要吃什么样的土豆粉,就更无从判断了。三人套餐是一种省事儿的选择,等都端上来以后发现热和辣基本上就是这种放在砂锅里的“粉条”的特征了。因为粉条无味而完全靠作料来鼓动食欲,而饮料也都是颜色可疑的东东……当然也有新鲜的:醋居然是自取的一个小塑料袋,同样的小塑料袋还有辣椒水儿选择。这里自然没有早有耳闻的定州焖子和手掰肠,不过包括这种“没有”也可以作为一种深刻的记忆连同整个定州之行的全部过程被很有特点地记在了头脑中。能留下独特鲜明的印象,便是旅行之为旅行的一个基本收获了。
吃过饭顺路看了张寒晖广场、清真寺和南城门,再想去看放在某个医院院内的苏轼雪花石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至此,整个定州城中的徒步行每个人都走了将近三万步。这种形式的旅行追求的不是景点的高大上,而是一处异地的生活的鲜活记忆,是一家人一起徒步、一起发现、一起观看、一起感叹的亲情叠加。
在送我到火车站分别的时候,看着不宽的马路被很随意地占去了一半停车,大家纷纷绕行也并无怨言的情况,对定州随意自然、豪放自由的观感就更深了一步。这是一个按照现代城市标准来说还不无缺陷的地方,但是历史传统和人文风俗早已经让其内部的一切运转自如、自洽,自有一番只属于本地人的乐活气质。俗话说十里不同俗,即便是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也已经与自己熟悉的一切不同。这是旅行的意义所在,而家庭成员从不同的地方汇合于此展开的旅行,就更在这样的旅行的意义之上添加了一层温情的阳光,让人坐在返程的列车上充满了满足地小睡了一下。在睡梦中还都是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的自由放松和稳妥舒展,不管多大年龄,原生家庭的父母子女在一起都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具根性的温馨家园。而人的岁数越大,越是能体会到亲人、朋友在一起,尽量多地在一起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这次聚于定州的旅行,早已经是绝无遗憾的正确选择了。
这是非常普通却也自有其独特性的一天,留下记忆的一天。当我们的人生更多地由这样的“一天”组成的时候,便可臻于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