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屯正午时分的静谧
也许是因为居住在城市西北,所以城市东南很少去。不过也更因为城市东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逶迤的山脉背景,加上那里不是上风上水,所以总感觉在风景上似乎乏善可陈。然而事实又一次证明,任何自然地貌其实都有我们的臆断所忽视的、所不能想象的美妙。
真正置身到东南方向的平原上,真正离开车流滚滚的大路,沿着村庄和村庄之间的安静的小路,抵达并且穿越一个又一个平原深处的人居之地的时候,还是会发现很多仿佛只在传统里才能体会到的珍贵的静谧。
那种高高的大杨树上偶尔的鸟鸣也会传之甚远的辽阔,那种因为少有外人身影而对陌生者的格外关注,都像是某种古远的过去的年代里的氛围。作为本地、全省乃至全国都很有名的产麦区,平展展的大地上绿毯一样的麦苗已经在刷新了颜色以后迅速地生长,成千上万成百万上千万的麦苗齐刷刷地一起生长着的时候所构成的那种簇拥着的生命力,广袤深远阔大无边,它们就是春天的勃勃生机、春天里无所不在的隆隆阳气的最主要的演绎者。它能感染所有置身其中的人,能让所有在这个时候来到它身边的哪怕是闲游者,驻足而叹。
这样的景象和因为这样的景象而来的喟叹,大致上还都属于我们古远的地域传统里的题内之义。与古远的过去不同了的是,在街道两侧正在盛开的杏树下,有公用的长椅,像是城里公园里的长椅一样的长椅,一个一个地靠墙而置。坐上去,和长椅一起沐浴到午间温和的阳光里去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比任何公园都更好的家在公园中、公园在家中的生活场景。
一对老夫妇开着电动三轮回家来了。在长椅对面的大门口停下来,老婆婆下来掏出钥匙来开门,用一块砖顶住门脚,再回身出来开了电动车进去。整个过程中坐在电动车小小的车厢里的老汉都一动不动,和身边的两把铁锨一样等着被最终运输到院子里去。他只是在与经过的熟人打着招呼的同时,关注着我这样坐在杏树下的陌生者。
看着他们的样子,自己其实已经陷入了想象;从坐在长椅上开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设想:自己有这样一个小院儿,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在晨昏之间的感受是怎样的?这样的设想可以走得很远,走到最细密的细节里去,并在其中不知不觉地陶醉起来。
一直到互相打了招呼,才暂时将这样的想象放下。他看我正在吃刚刚在街头买的烧饼,便说家里有热水。便赶紧道了谢,告诉他我自己带着呢,但还是很感动。这样古道热肠式的招呼和客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关照,这种真诚自然而然,好像天经地义,就像是高高的大杨树上的鸟鸣一样,却已然因为珍稀而变得非常珍贵。
南屯只是我在春天的漫游里经过的一个小小的村庄,一个完全是偶然抵达的地方,但是它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永远难忘的。在距离城市其实并不遥远的地方,就还有这样一种生活格式和生活氛围,这样一种依然保持着我们在媒介话语里早已经惋惜了多少次的衰落的村庄、村庄的衰落之后,便已经自我判断都已经消失掉了的,属于过去的美好。
其实仔细端详端详,这样过去的美好之中已经混合了诸多现在的元素:长椅、电动车,还有沿街的杏花,显然是规划整理过的街道。所谓螺旋式的扬弃式的上升的发展路径上,过去与现代的诸多好元素的叠加,正是一种理想生活环境的必然。相比之下,不论是城市里的高档社区还是郊区那些脏乱差的凋敝村庄,都在这样的叠加意义上落后于今天南屯正午时分的静谧了。人居的理想,是不能在“心远地自偏”的完全主观中彻底实现的,我们需要一个南屯这样的好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