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山笔记：山麓上的村庄和与山相对的午餐

梁东方

刚刚离开平原，刚刚感到是在上坡，刚刚发现回头望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高处，就说明你已经在一路骑车而来的时候一直在遥望着的西山的山麓上了。如果说铜冶还是在平原上的话，那么一过了村南，地势就已经开始隆起；虽然距离封龙山还远，但是封龙山脉的丛山的崇高，已经由此而始。

麦田排挞而去所形成的整齐的畦垄上，正是麦穗和麦秆麦叶一样葱绿的好时候。村庄中人居的红顶，在这样的葱绿尽头，显得分外亮丽而又充满了自然造物的颐和。没有任何败叶的饱满与蒸蒸日上，颗颗麦穗一起向上麦芒却不刺人的青春的养眼，都活脱脱将人间画笔描绘的想象也难以企及的、图画一样地置于眼前。

这个季节最美的风景不在任何景点，就只在这样山麓上可以遥望红顶的民居的麦田边上。还有那随着逐渐升高的地势而可以将回望变成倾斜的俯瞰的空前广袤起来的视野，这样的好视野里，四面八方的一切都淹没到了无边无际的麦田里，只露着一个头儿，连奔驰的汽车也像是麦田里快速移动的一顶彩色帽子。和缓的山麓依然像是平原一般辽阔，但是身后的平原和道路，道路上的车辆和道路两侧的树冠，都变得像是沙盘里的点与线一样高远起来。

这样的好视野在平原上是很难想象的，如果不是有无人机，大约现在也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哪怕是从镜头里看到。但是山麓上就可以以最平常的姿势，在正常地走走停停地驻足之中，轻松收获。

这样的视野上的收获，也是人心的收获，是山麓上的气息没有间隔地立刻就能弥漫到人心里去的时刻。这样的时刻，人心就会感慨，感慨天地人间这样于无事之中便已经随手塑造出来的至上的优美。即便没有住在这里，只要能经常在季节之中这样穿行一下这起伏的大地山麓，能在麦子的簇拥高下悠然见南山，能在麦收的金黄里俯瞰由黄色的色块组成的广袤平原，也已经近于神仙。

山麓上的人居最美，源于身边的高山之美；那种平原上任何自然物都没有的宽大静穆、崇高雄伟与黛色起伏，逶迤的山体荫庇下的人居状态中自我带感，有一种求也求不来的份儿。山麓上的气息正适合人居。而山则是天地的使者，永远抚慰着人间。

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栖居，时时刻刻都享受着天地的使者，山脉的滋养。

从平原上到了这最靠近的山脉之前，迎面就是骤然而至如入画中的惊喜。明显要比平原上好很多的透明的空气质地里，红顶的房子在绿色的麦浪尽头的姿态，像是欧洲。

阴云逐渐被大风吹到了最高的高山封龙山的山顶，山顶上的阴云以条状覆盖着山下的麦田和麦田中间的高压电线。高压线在阴云和麦地之间纹丝不动地紧绷着，固执地在天空中画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透视线。一瞬间大风起兮，天昏地暗。但是这是正常的风吹尘起，不是人类污染之后挥之不去的雾霾；只要风停，一切就又会回到清明世界。

隔着广袤的麦田，封龙山庞大的山体面对着你，你也面对它。这时候，相看两不厌的描述最为准确。即使大风劲吹，这样的两两相对依然可以让人忘了时间，痴痴地凝视：大山脚下的时间，确定是对人的身心有修复作用的；一如在一条流水汤汤的河边去感叹逝者如斯夫。这时候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这样遥望着就好。

骑车从平原上的城市辗转到山麓之间，穿过北甘子南甘子和羊角村，找到一个这样面对封龙山下的南故邑和桥门沟的最佳角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只为了找一个可以与山相对的位置来吃自带的午餐。

在山麓上，与山遥望着进食，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