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南堤上新铺的沥青路

梁东方

滹沱河南边的小堤上也铺上了崭新的沥青。

崭新的沥青是黑色的，尤其中间有黄色的虚线对比着的时候，这种青黑色就仿佛拥有了某种神奇的自然属性，从人类处心积虑的石油提炼物重新回归于自然物，重新落脚在大地上，以自己不变形的平展展的方式给人类提供着可以被反复碾压的功能的同时，还让人的视线因此而有了循之前进的方向，有了由其通往遥远的距离而产生的飞升上天空一般的跑道效果。

在刚刚铺上沥青的这条小路上，车辆和行人还都很少，还有一条路不被人类的制造物覆盖的时候的几何造型的良好透视效果。这种可以引导人们视线的透视效果其实是道路功能的一种附属的审美品质，当它不被遮蔽的时候，就会显示出甚至比通行功能更其诱人的魅力。

此时此刻的天空上，正有雨后有颜有色的阴云在大面积地浮动；颜色的浓淡之间，有形状，有像什么又很快不像什么但是马上又像了另外的什么的变幻不定。那些像与不像之间的残缺，那些像与不像之间的巧合和巧合之余的不完美，都是我们存在其中的这个星球上的万千奇妙中的一种。至少，它们的驰骋，已经不经意地画出了天空的辽阔，让人盯着那样的辽阔而陷入广袤的遐想里，慢慢忘记了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这样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新鲜，好像到了从未涉足过的异地的好感觉，是散步的时候的一种极致状态，它具有全面刷新人的身心的最好功效。久坐的不适和思绪的纷纭，都在这样在APP里积累了运动步数的可见效果里获得了纾解和慰藉。这是数字化时代提供给人的精确的幸福，是我们毕竟不同于古人在雨后的泥水里不知跋涉了到底多少步的七律五言中，所难以具备的享受。在这个纯正的自然已经越来越稀少的时代里，这样藉着技术的发展而来的进步，不仅聊堪安慰，也是属于这一代人的生活质地。

因为还在伏天里，所以尽管气温只有二十几度，但是在一年一度植被最为茂盛的季节里，一片绿色的野草灌木和庄稼之上，还是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湿气还是很大。尽管几乎所有的植被都很喜欢这样的湿气，常年都在干旱之中挣扎的它们，只有在伏天的雨季里才能像它们在南方的兄弟姐妹一样体会一下疯狂生长的蓬勃与恣肆。但是，人在其中总是有一种被热怕了的粘稠感。好在这样有新铺了沥青的小公路导引向天空的开阔高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人脱离开湿气的纠缠，仿佛有了即将到来的秋天的爽利与欢欣。

在盛夏的煎熬里久了的人们，实在是太渴望秋天的蔚蓝与高远了。在接近立秋的时候的某个时刻里偶尔窥见一点点未来的迹象，便会忍不住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新生一般的喜悦：生活，终究还是有所向往。在不久的未来的广袤的高远里，一定会有适宜的舒适在大地上展开，往年的记忆和今年的遥想，都因为已经近在眼前的立秋，而开始让人喜悦地汇聚。

汇聚成耳机里的音乐，汇聚成脚下自动的抬腿放脚的节奏。路边的草丛里有圆叶的马生菜挂着雨珠晶莹地眨着眼睛，让这次属于精神之旅的散步变得也同时有了实用的收获。

这是季节、是大地的奉献，是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由衷的，生命之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