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黑水河向上走

蟠龙湖水库也就是八一水库，往往是城市里来的人们游玩的地方，游之不足，有人还在湖边买了商品房。这是所谓主流旅游观念在广告效应下让人们普遍失去审美山野的原始初衷的一种表现，其实更壮美更自然的还是那些未经围墙环绕不收费的广袤山川大地。只这水库就完全可以循着其下游或者上走一走看一看，收获其实比景点大得多。

从水库上行，有几条河流汇聚而来，河与河之间都只是山岭相隔便形成了不同的水系，但是众水归一，最后都流向了下游的水库。在这些之流中，黑水河是很重要的一支。它基本从正西的高山而来，河道宽阔，越过巨石滚滚的山地，在黄土高原地貌中冲击出了深深的泥底河道。河道十分宽阔，近乎山间盆地似的平原。而周围的山坡山脊上则是村庄的房舍，俯瞰着这狭窄的长条形平原，俯瞰着宽宽的河谷。河谷左岸平缓的山脊坡地上，向阳的房屋鳞次栉比，那个这一带地理位置最好的人类聚居之地，就是黑水河乡。黑水河乡的家家户户，居高临下，南向俯瞰着黑水河河谷，还有河谷远方西边绵延雄伟的太行山脉。现在，只从谷底里向上仰望着，仰望着那些远远的眼睛的窗户，就完全可以想象居住在其中的好视野。拥有这样的好视野，正是世世代代的人类祖先定居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安抚好了视野，就拥有了稳定的心，就有了安居乐业的最稳定的基础。这是人类在传统的聚居之地选择法则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

如果这样说起来还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的话，那只需要在这个明媚的冬天的上午，和我一起徒步沿着黑水河宽宽的河谷徒步而行，也就会从切身感受的角度上深深体会其间的奥妙。

冬天其实是沿着河谷徒步而行的最好季节，这个时候河道里的水最少，水草干黄，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获，偶有麦田也在冬眠；脚步可以任意纵横，取了直线，取了自己感兴趣的任何方向，自由地畅行。高天大野，没有道路，没有车辆，也没有另外的人迹；只有自然本身的风吹草动和高悬在上的树木干枝相伴。

因为河道地势低洼，所以在高处吹过的强劲北风一般很少涉及，形成了温暖的河谷小气候，湿润的地方甚至还有绿草藏在枯枝败叶之下，让人眼前一亮。在冬天的时候进入到这样温暖的小环境中，脚步就会变得更加津津有味，就会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在正确的时间到达了正确的地点而兴奋不已。这是热爱地理山川的人独有的快乐，这是愿意在大地审美中让自己陶醉的人的无边的愉悦。

曾经多次在远远的公路上俯瞰遥望过这一片巨大的河谷坡地，坡地之中的高岗，高岗上孤零零却也雄伟地屹立着的本地学校。周围各个方向上的村庄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通往那河谷中的高岗上的学校的小径，这些小径横穿河道，在河谷里像是小布条一样逶迤迢递。上学的日子里，每一条小径上都会有背着大书包的孩子们追逐奔跑驻足观瞧，在家乡的土地上俯仰感受经历学习着童年的味道、少年的滋味。

今天是周六，一片安静。小路上，只有成群的黑白花喜鹊，起起落落地做着貌似毫无意义的飞翔。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比如现在，远远地看到有一只同样黑白花的野猫从田埂上走过，它们就会成群地落到那野猫的前前后后，亦步亦趋，正好在野猫够不着的地方，形成一种既是围攻也是逗弄之势。野猫对这一套显然是心知肚明，根本不予理会，依旧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既定的方向走，走到在风中不停摇摆着的黄色的芦苇丛中，去喝那碧蓝碧蓝的水去了。

现在，除了它们，没有上学的孩子，没有下地的农民，只有徒步者自己置身广袤自然中的欢欣。和暖的河谷里，这样从下游向着上游地行进，在冬天的荒凉与内心里的蓬勃里，越走越高，穿过落了叶子也还是很密集的树林，走过黄白花奶牛不停地咀嚼着吃草的洼地，终于在山脉要横亘着隆起的地方，遇到了正在修建的石赞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高高的地基和宏伟的桥柱现在都还是一片只有风声的阒然之境，不过它翻过山岗斜插远方的霸气已经雏形初现。未来那种双向的车辆以120公里的高速川流不息地跨越山谷奔驰到崇山峻岭之中去的盛景，对远远地高坡上鳞次栉比的黑水河乡的层层屋舍来说，会是一次外百年来未有的改变。但是发展的无奈总会在这样改变山河面貌的人类宏大建筑面前不得不认头，视野还有，却已经不是祖先所见的那个山野；噪音将来，却是山谷中不曾响起过的不绝之喧嚣。

对于自己这样热爱地理山川的人来说，这样的改变发生在第一次涉足一个地方的时候，是很遗憾的。毕竟，没有目睹和经历这里保持着亘古的原始风貌的时候的雄姿，没有感受过未经人造之物穿插的原始的河谷安谧。只是，这样的遗憾早已经屡见不鲜，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地到更陌生的更原始的地方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去感受感受。时不我待、不暇天赐，是我们这个时代里越来越快的节奏，要有幸目睹更多更原始的大自然，就一定要抓紧时间。此前几万年从来没有过的改变，都已经就在旦夕之间。

我从河谷里慢慢走上来，站在高速公路跨越山岭的高高的路基上，向着周围各个方向遥望，长时间地遥望；好像在这样的遥望里，就有今天穿行河谷的全部目的，就有置身山野的绵绵不尽的爱意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