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胡耀文的诗《轻风呼唤着黎明和炊烟》（9首）
松林
在南方高速公路的右边
我看见松林，如一抹墨影从眼前飘过。
然后它在另一个山丘等着我，沿着
山势刷出重重的一撇。
近处，山竹在窗外招呼我。映山红
在任何一处山脊都有唤醒的笑容。
而我，只留意那些松树，在我目力所及之处
我努力寻找父亲的名讳，像一个游子
在认领回家的钥匙。
看流水
人到中年
对于流逝之物不免有了敬畏之心。
西流溪与港南路平行，每次
我走在路上，不自觉的
目光总要看向溪流，仿佛
那上面承载着时间消逝的秘密。
这一路溪水富于变化，总喜欢
在丰盈与瘦弱之间徘徊：
下雨时，溪流浑浊又激动，拱着黄色的
背脊，发着低沉吼声，向西
一路狂奔。
晴日里，溪水澄清，流速平缓，像一个
悠雅淑女，走着摩登的台步。
——这时节，菖蒲从水底探出头来，
白鹭在浅水中觅食鱼虾。注视久了
让人有种时间停摆般短暂错觉。
但毕竟，流水不会为谁停留，如同
我们从昨天来到了今天。
繁露
星光在原野打烊时，留下露珠
作为夜晚最后的印记。
蜜蜂在花蕊中醒来，抖动潮湿的翅膀。
轻风呼唤着黎明和炊烟：
在东方山脊上，群树晃动着幽暗身影；
低矮土屋间，母亲燃起了早餐的温情；
小花猫穿过路边菜园篱笆，鲜艳皮毛上
粘附着晶莹的水滴——
我从睡梦中醒来，年少时代的露水
隔着遥远时空，打湿了
我中年的双眼。
平行与输赢
铁轨。平行线。小村外的铁道无尽延伸着
少年的梦想，并被
行驶其上的火车带往远方。
上学时，我经常在左边的铁轨上行走
借以练习平衡。同伴小波走右侧轨道，我们比拼
看谁行走时间长，掉下来的人被罚
背书包。他赢得多些。我们俩
同年又同学，在兄弟中都是家里的哥哥。我初中
辍学回家务农，他的书也没有读完，都是因为
家里贫穷，需要劳力帮衬。后来
我去村里工作，他在附近打零工。再后来
我成家，他也成家，我继续做着村干部，他则开始做
小生意——用三轮车给别人送货。
在一次给人送货途中，乡道转弯处，他被一辆大货车
撞死了，丢下
他老婆和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铁轨和火车，是我们从小接受的钢铁教育和
力量教育。我们都知道危险，但没想到他会死于
货车的速度。从此
我们平行的命运被打破。
鉴于目前我还在生活的单轨上行走，还能
继续练习日子的平衡术，可以说
我是赢了他了——
骑马人，骑车人，或骑着生活的人
骑马人从山上下来
奔向原野。由于
他的速度太快，将那个观望的少年
带出了渴望情结。
那少年长大后，买了一辆
永久牌自行车，他骑着车子
穿行在丘陵与田畴间的小路上，模仿着
骑马人，像骑着风一样
在快速颠簸中，愉快地唱着“粉红色的回忆”。
如何将小路骑成大路，这是
骑马人和骑车人
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但大路
终究修了起来，那上面疾驰的车子
比马儿快，比自行车更快。
多年后——
马匹退回了大草原，生锈的自行车
进了废品站。那个骑马人做了兽医，
骑自行车的青年去了沿海大城市，成了
一个远离家乡的
农民工。
半条街
那街角拐进去一个人
二个人
三个人。
没有第四个？没有。
年龄：少年
中年
老年。
这么准确？是的。
性别：男人
女人
不男不女的人。
这么绝对？当然。
那街角转出来了多少人？
没有。
没有一个人出来。
其实
这只是半条街。另半条
我看不见
——你也一样。
箭镞
——给亿娇
雨点的箭镞，时光的箭镞。
它们，一齐射向我，部分地射向你并
在我们身上留下印痕。
某种恍惚关联着彼此的记忆，在那里
时间像一个屠夫，砍斫命运的绳索
日夜不停：
我在崖壁上凿道，试图寻找真理
在岩石内部的模样；
你在织物中求索，将岁月蹉跎成
一根紧致而朴素的灯芯。
在某个时刻，我们互换内容，我成了你
你成了我，相对于未来，我们有着
同样不可磨灭的好奇心。
我受伤时得到了你的感应，反之亦是:
我们相互哺育。
孩子们长大，我们一同老去——
在日子无尽的箭雨中。
同一个人
忧郁的人和快乐的人
是同一个人吗？
坐着、坐着，就坐成了忧郁的人。
跑着、跑着，就跑成了快乐的人。
或者相反。
在早晨，是快乐的人。
在黄昏，是忧郁的人。
或者相反。
忧郁的人和快乐的人
是人生的演员——天生的。
他们在苦涩的日子中表演欢笑。
在舒心的日子中表演悲情。
舞台上
一场喜剧成功上演，给无数人带来欢乐。
落幕后
在心理医生诊室问诊的
正是那个给我们带来欢乐的
喜剧演员。
忧郁的人和快乐的人
以两种身份回家，他们相遇
在一起，成为了
一个整体。一个完整的人。
日记
早晨，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
如果凑巧有阳光，也让光线进来。
上午上班。
省略中午，因为，午睡和假寐不值一提。
下午上班。
黄昏，选择散步路径：
往东，可走港南路，这条路行人较多，灯光
较好，像小镇明晃晃的脸面。
往西，可走新修的情人路，这条路行人较少，灯光
暧昧，适合情侣们漫游。
我没伴。罢了，往东吧，好过冷清。
晚上追剧，或者看书。
23时许，我合上书页，如同合上眼睑——
忘记提吃饭的事情了，一日三餐按时到位，因为
幸福到没有饥饿感，我成了自己的罪人。
20210828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