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的是嬴政,为的是自己

文丨张是之
因为《大秦赋》的问题,跟另一位朋友开展了一场气氛友好而又热烈的讨论,进一步澄清了一些问题。
我喜欢跟合适的「对手」讨论问题,当然不是为了说服别人,主要还是能够刺激自己进一步思考,拓展自己思考的深度和广度。
很多时候你没有想到的角度,别人的反驳会让你思考的更加完善。
另外一方面,人通常很难被说服。毕竟,承认自己是错的,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公开承认自己错了,那基本上等同于打自己的脸。于是我们看到很多微信群里的讨论,到最后常常是不欢而散。
所以,一定要珍惜那些既跟你有不同意见,还能友善交流的朋友。酒肉朋友易寻,这样的朋友可是难觅。
言归正传,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位朋友认为不管秦始皇怎么残暴怎么惨无人道,但他毕竟统一了中国,统一了文字,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这统一了那,统一本身就是贡献。
然后更进一步,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统一的中国,生活才会如此之便利,经济才会这般之发达。
所以,历史要辩证的看,功过要分开,秦始皇残暴不假,但他做出的历史贡献也是真的。
这样的观点很有代表性,而且辩证大法一出,怎么说都是对,充满了和为贵的处事智慧。
假如这样的话来自你的长辈、领导,你一定要态度谦逊、点头称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稍微停顿一会儿,然后以大彻大悟的姿态来表达你对他的敬仰和尊重。
但正如那句话说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科学还是要有科学的态度。我们说的未必是绝对的真理,但追求科学真理的基本态度还是要有。
有句话说,魔鬼藏在细节里,但天使又何尝不是呢?问题是,到底哪些是魔鬼,哪些是天使?
教科书上那些宏伟的叙述,为了表现他们的伟大,历史的细节被选择性地忽略,而那些被忽略的往往都是活生生的人。
说两千年前秦始皇统一华夏,让两千年后的我们依然受益,至少面临两个大问题:
第一,两千多年前做的事,对今天生活便利的具体影响到底有多大?退一步讲,即便有影响,这个影响真的就一定是正面的吗?
第二,我们共和国建国是在 1949 年,也是统一解放了全中国,但为什么好日子也就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前三十年的艰难困苦,恐怕只有老一辈人才知道。
对于第一点,把今天我们生活便利,归功于两千多年前秦始皇对版图和政权的统一,这么长的因果链条,恐怕很难让人信服。
这种观点既无法进行证实,也无法进行证伪,非常的牵强,比「蝴蝶效应」还要牵强。
张三抢劫李四,恰好让李四躲过了家里发生的一场大火,张三并不能因此免于刑罚。
李四也不会因此感激张三,因为完全有有可能的是,没有张三的抢劫,李四家里的大火也许压根就不会发生。
很多人在为秦始皇叫好的时候,只看到了历史长河中前后之间的相关性,而没有认真思考着其中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
且不说直接的因果关系,秦始皇在政治上的中央集权、经济上的重重管制、文化统治上的「外儒内法」,这些所造成的影响,有多少是正面的?又有多少是负面的?
如果没有一个坚实的逻辑论证,很难有明确而清晰的答案。
面子上的统一,骨子里的那些愚民御民之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之叫好。
后台有读者留言说批判秦始皇就是在诋毁老祖宗,这 TM 哪跟哪呀?
真正的老祖宗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折磨才侥幸存活下来,老祖宗在天有灵的话,估计该破口大骂这些不肖子孙了。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说大一统才有利于经济发展就更是站不住脚。
微博上甚至有人说,没有秦王的暴政统一,出个门去个郑州、济南都要带护照,多麻烦。
能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是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没吃过那个年代的苦。
改革开放才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而在改开之前,对人口流动的控制丝毫都没有放松过,特别是农民。
在那个还没有「农民工」这个词汇的年代,出生自带的这个「农民」身份,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农民进城要层层把关,进城探亲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探亲介绍信
稍微开放一点,农民能进城了,但是身份证、暂住证和用工证明,都要随身携带。
2003 年轰动全国的孙志刚事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而废止暂住证制度,也不过是 5 年前,2015 年的事情。
这些都是 1949 年以后的事,统一吗?统一的。能像今天这样随意走动吗?并不能。
为什么不能?历史学家当然可以找出各个各样的原因来,但很多理由恐怕今天看来都是笑话,就像把邓丽君的歌声定性为靡靡之音一样可笑。
经济领域的问题就更多了,经济发展过上好日子,实际上才没几天,就开始对资本各种不满,着手反垄断了。
有个统一的大市场,可以开启内循环,看上去好像很美好,但它首先得是个市场,首先要有市场的存在。
而秦始皇那样的专制独断,没有给市场任何喘息的机会,也就是为什么秦朝即便是统一了中国之后,在秦朝覆灭之时,人口还是减少了一半。
天下苦秦久矣,这句话真不是后人瞎编乱说的。
有些人说不能简单的进行好坏、是非和黑白的判断,那么我们今天讨论这些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假如今天你站在了一个新的历史的十字路口上,一边是不采用强制手段,让市场逐步自发演化出自己的合作方式。
很显然,这个过程中,只要没有强制和胁迫,那就没有受害者。
而另外一边,是各种的强制和管制,看上去的一片统一,必定会制造受害者。
那么你该支持选择哪一条路?答案显然应该是没有受害者的那一条。
因为会产生受害者的那一条路,你压根不知道你到底是那个受害者还是那个幸存者。
今天给秦始皇鼓掌的年轻人,穿越回秦朝,真的就能像他们祖先那样侥幸逃脱嬴政的魔爪?
我们今天还在不厌其烦地对这些问题进行论证,恰恰就是为了避免我们自己再次成为那些受害者。
都说历史是面镜子,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可镜子真的搬过来,很多人就叶公好龙了。
以史为鉴这样的话太空了,历史本身不会成为镜子,只有坚实的理论支撑,历史才可能稍微帮助我们来理解一下理论本身。
历史本身并不是理论,先有理论而后有对历史的理解,而不是先有历史再总结成为理论。
搞不清楚这一点,很容易就被历史决定论带到沟里去。
最后,建议你警惕身边那些叫嚣着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因为在他们内心身处自己从来不会是那个代价,如果代价是不可避免的话,那么他们希望的代价又会是谁呢?

2020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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