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走了被拐卖的母亲,我要找到她

从小家里没有母亲,这是这个家的秘密。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43个故事—

2007年,张雅楠13岁。
她的发小来例假了,发小的母亲遮遮掩掩地抽出一张卫生巾,带女儿去了厕所。
处理完毕后,发小的母亲问张雅楠:“你‘身上’来了吗?”那时,张雅楠不明白“身上”是指女生来月经,也不清楚月经意味着什么。
发小阻拦,她母亲说:“这有啥不能问的?张雅楠守着她奶奶长大,没有人教她这个。”
她转过头,继续向张雅楠发问:“对了,你知道你妈妈怎么来的吗?”张雅楠摇摇头。
她饶有兴致地说:“你妈是被你爸买来的。”
时隔多年,张雅楠仍然感到愤怒,“她说大姨妈就说大姨妈,说什么我妈!太不尊重人了。”
发小的母亲说的是一个事实,13岁的张雅楠,不清楚母亲是如何被“买”到家里,从懂事起,她隐约觉得这是家里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她从不主动打听母亲,只从邻居和奶奶交谈时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母亲的故事。
母亲离开时,张雅楠才满月。
奶奶说,母亲作为南方人,生活和饮食习惯与北方人大相径庭,母亲才离开的。
“我做个粥的功夫,雅楠妈就把一只需要拔毛的鸡做好了,鸡肉还是雪白的。”
邻居们口径一致地告诉张雅楠,她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五官漂亮的姑娘。
只有这些,张雅楠的脑海里并不能想象母亲的模样,睡觉时,张雅楠喜欢把头埋进被窝里,奶奶一边帮她掖被角,一边念叨,她像小鸡仔的睡觉姿势是遗传了母亲。
张雅楠用“钝感”这个词形容小时候的自己。
她接受任何一种母亲离开的说法。
即便是第一次听说母亲是被人贩子拐卖、再贩卖到父亲家里,13岁的她也在父亲和奶奶面前保持沉默,多年后,她回忆时说:“作为我爸和我妈的姑娘,给往事力所能及的体面。”
这件事,是家里的秘密,她从不刨根问底。
她也试图追溯原因——或许因为童年很快乐,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任何缺失。
母亲离开后,父亲没有再娶。一家人生活在河北省的小村庄,房屋坐南朝北,张雅楠和奶奶住东屋,父亲住西屋。东屋的床头上有一方小窗户,父亲晚归,会站在窗口看看女儿,张雅楠没盖好被子,他会进屋帮女儿整理。
后来,女儿渐渐长大,父亲意识到不方便,便没在窗口驻足。
然而父亲也有粗心的时候,有一次,父亲手里的烟头不小心把张雅楠的耳朵烫流血了。
张雅楠嚎啕大哭,奶奶心疼孙女,骂了父亲半个多小时,父亲耷拉着头,手足无措。等奶奶骂累了,父亲扭头出门,再回来时,怀里抱着好几瓶不同口味的水果罐头。“要是我生病,不打针不吃药,吃罐头就能好。”张雅楠说。
那时,在物质贫乏的年代,罐头是村里最洋气的食物。力所能及能给的,父亲都给她了。
正因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家里缺少母亲这一角色,张雅楠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2013年,张雅楠高三毕业。成年后,她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和父亲聊起了恋爱的话题。
让她惊讶的是,父亲竟然也以对待成年人的方式回应她——第一次和她聊起了母亲。
“听说妈妈是买来的?”张雅楠找到一个适当的契机,见缝插针地问父亲。
父亲问张雅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张雅楠如实回答后,父亲沉默良久,说:“你要是有点啥想法,可以和你妈联系。”
“怎么联系?”
父亲当时倚靠在门框上,正在刮胡子,他指了指屋里的柜子。张雅楠停止搓衣服,顺着父亲的引导,从屋里一个老式木头柜子里,拔出抽屉,在角落找到一个老旧的眼镜盒。张雅楠赶紧擦了擦手,从眼镜盒里取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折痕很深,扫了一眼落款,岑春美,时间是1997年。“岑春美”是母亲的名字。
信的开头,母亲向父亲问好:“铁军好,你在家好不好,家里高粱地是否安好?”
接着,她在信里关心起女儿“燕南”的情况。
张雅楠举着信跑到父亲面前:“信里说的‘女儿燕南’是我吗?”父亲点头。
女儿出生时,妻子岑春美给她取名“张燕南”,寄托自己对南方家乡的思念,岑春美无时无刻地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燕子,飞回南方的家。
在铁军家待了两年多后,岑春美实现了心愿,铁军将她送走了。在她离开后,算命先生说“张燕南”这个名字与长辈相克,便没有采纳。
岑春美对此并不知晓。
信的结尾,岑春美提到她的家里遇到困难,希望铁军能寄1000元钱给她,并留下回信的详细地址。那个年代的1000元,算是一笔巨款。
“钱,寄了吗?”读完那封信,张雅楠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寄了。”父亲刮完了胡子,淡淡地说。
那封信是铁军与岑春美书信往来的最后一封,之后的16年,他们再没联系。
在那之前,铁军给岑春美寄过两次钱,每次都是几百元。
父亲告诉张雅楠,信上有母亲老家的地址。
笔迹褪色了,张雅楠勉强从模糊的字迹里辨认出是在浙江省慈溪市的一个村子,具体门牌号被信纸折痕压得看不清。
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拿这个地址怎么办。
为了不让自己失望,犹豫了许久,张雅楠最终还是没有给母亲写信。
在那之后,张雅楠变得愿意听邻居聊起母亲。
胡同里住着的田老太太,路过张雅楠的家时,自言自语地念叨张雅楠洗衣服的样子和母亲一样,动作利落。田老太太问她是否记得,在张雅楠小的时候,岑春美经常给她寄亲手织的毛衣,每次都寄一大摞,图案十分精致。
张雅楠摇了摇头。
田老太太还说,她以前和母亲的关系特别好。
岑春美刚被卖到村子里时,曾逃跑过一次,就躲在田老太太的衣柜里。后来,张雅楠父亲和大伯找来了,大伯动手打了母亲。母亲岑春美害怕得大叫,整个胡同都听见了。田老太太说到这些时,感慨道,铁军是个老实人,一直挡在岑春美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生下张雅楠以后,岑春美抱着孩子再次想逃。她走到村口的山坡上,铁军把她劝回来了,铁军从没打过她,但是会向她甩脸子,抱怨她没出月子,大人孩子都伤身体。
最终,铁军放弃了,他说:“人留不住就不勉强了,孩子得留下。”1994年6月,父亲给母亲买好南下的车票,亲自把她送上了离家的车。
成年之后,张雅楠渐渐意识到,小时候的“钝感”演变成了心中“缺失的一块”。
她第一次离开家乡,人生中第一次坐地铁,也是第一次远行。从北京回来后,有个念头存在她的脑海中——她想去母亲的家乡找她。
大学开学,马上迎来十一假期,男朋友杨河问张雅楠打算做什么,张雅楠掂量着自己攒下的2000元钱,她第一次将计划告诉了他人。
杨河迟疑了一下,说:“我能不能猜一下,你为什么去浙江?”他俩是高中的同桌,毕业就开始谈恋爱。张雅楠示意让杨河继续说,杨河说:“我认识你那么久,从来没听你聊过你妈妈,我猜你去浙江,是找你的妈妈。”
张雅楠很震惊,原本她想的是,“你可劲儿猜,反正我啥也不说。”她从小习惯了自我保护,绝不会将母亲的故事对任何人全盘托出。
杨河执意要陪张雅楠一起去,于是,两人分别向家里编了一个国庆节不回家的谎言。
9月9日那天,杨河陪张雅楠赶公交车去火车站的售票口购票,公交车走走停停,张雅楠从小晕车严重,一下车就吐了。杨河问她是否要放弃,张雅楠有气无力地回答:“去。”
下定了决心买票去浙江 | 作者图
20天后,他俩正式踏上去往浙江的火车。
前途未知,张雅楠不敢想象久别重逢的画面,她安抚自己,十多年前的地址,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许只是一趟平常的旅行,俩人提前备足泡面和饮料,杨河还打包了一只烤鸭。
23小时的硬座,张雅楠的晕眩感再度袭来,晕车晕得厉害,什么都没吃,烤鸭也馊了。
9月30日早上9点,杨河推醒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张雅楠,她疲惫地抬起头,眼前的画面让她瞬间清醒了——火车正在跨越长江。
张雅楠第一时间没判断出眼前的大河是长江,杨河拿出了地图给她讲解。
张雅楠盯着长江看,反复和男友确认:“我们到南方了,我们真的到南方了?”
“我们到南方了。”张雅楠喃喃自语。
藏在心里的小念头,被波澜壮阔的长江催化得愈发膨胀,张雅楠感到鼻头酸涩。
“火车跨过长江持续好几分钟。那时,我忽然觉得想见妈妈成了一种念想。”张雅楠说。
跨过长江以后,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张雅楠的心也越来越紧。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默默地想,岑春美或许搬家了、远嫁了。
从杭州站出来时,两人马不停蹄地打车去往汽车站,两人查好了路线,接着转大巴车。
前往慈溪市的车,2个小时后才发车,张雅楠服用了防晕车药,跟男友之间沉默不语。
汽车驶出杭州,水稻、河沟飞速在窗外闪过。
到达慈溪市,张雅楠花70元打车去往观城镇。之后,他们又坐了一辆电动黄包车,赶往信里提到的村子。晚上6点,终于抵达村里。
“我的地址,就到这儿了。”张雅楠告诉杨河。
村里的房屋密度很大,排列在街边,房屋里没有院子,街道上架着小桥,桥下有一条散发着腥臭味的小河流。在张雅楠的家乡,问路一定找老人,他们是当地的万事通。张雅楠走到一个老奶奶的身边,向她打听岑春美的地址。
老奶奶一张嘴,他们却一句话也听不懂。老奶奶讲的是当地方言,他们手舞足蹈地比划半天,发现老奶奶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普通话。
两人只好先找到一家旅馆,暂时歇脚。
母亲生活的村子 | 作者图
在旅馆里,她告诉男友,明天早上再找半天,中午就退房,找不到就返程。当晚,张雅楠躺在旅馆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象自己和母亲会不会在村里擦肩而过,如果是在街上碰面,会因为两人长得太像,互看一眼吗?
第二天早上,张雅楠拖着行李箱,询问当地的年轻人,跟杨河来到了村里的政府办公处。
她直截了当地报出母亲的名字,对方用普通话问:“你找岑春美什么事?”
这句话让张雅楠心里有底,显然,对方认识母亲。张雅楠直言不讳,说自己是她的女儿。
张雅楠刻意避开“拐卖”两个字,她担心让未曾见面的母亲难堪,轻描淡写地说,母亲在年轻时,被骗到了北方。有人听到后问:“你凭什么说你是岑春美的女儿?有什么证据吗?”
面对这样的质疑,张雅楠心里犯难。
此次出行太莽撞,她没带上那封信。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她昂起头,“就凭我这张脸!所有人都说我和我妈长得像。”说完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村干部大概也是被她震慑住了,随后把张雅楠领到一间平房的门口,是岑春美的家。
大门紧锁着,村干部和邻居聊了几句,转头告诉张雅楠,岑春美外出买菜,让她先等着。
邻居很快围上来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孩,张雅楠被拥在中间,只能心不在焉地点头微笑。
她的心里打鼓,自己千辛万苦地赶过来,快要见面时,她说不上自己此行该不该来。
十九年过去了,母亲会认出她来吗,母亲还记得她吗,如果不记得了,她该怎么办。
毫无预兆的,岑春美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菜篮子,菜篮里似乎装有两条鱼和一把芹菜,漫不经心地从远处走来。
张雅楠一眼认出母亲,眉眼间像在照镜子。
她偏着头压低嗓音问杨河:“快看,像吗?我自己都觉得好像啊。”张雅楠目测母亲比自己矮,比她的想象中瘦,而母亲的走路形态都跟她如出一辙。村干部赶紧迎上去,附在岑春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张雅楠愣愣地站在原地。
岑春美抬头,和张雅楠的眼神撞在一起。
由远及近的,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面对面,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岑春美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开门,随后把大家领入了家门。
村干部还在跟岑春美说话,母亲三番五次地抬头打量张雅楠。张雅楠也在看她,母亲的发根白了,邻居们口中描述的母亲,是年轻的,漂亮的,和她的眉眼一样;的确是太像了。
几分钟后,村干部回到张雅楠面前,说:“没错的话,这个就是你的妈妈。”
岑春美这时走到张雅楠面前,张雅楠意识到母亲想说话,她却迟迟没有开口。
张雅楠率先介绍自己:“我叫张雅楠。”
岑春美回应她:“你爸爸,还好吧?”
“挺好的。”
岑春美点点头,又问张雅楠如何找到自己、父亲是否知情、家里是否安好。
张雅楠都如实回答,两人说话的语气都很平和,没有大笑也没有大哭,像是在聊家常。
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邻居们涌入岑春美的家,岑春美一边腼腆地笑着回应,一边用眼神顾着张雅楠。她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看她的眼神:“是那种妈妈带着很小的孩子,哪怕妈妈在忙自己的事,但是眼里只有孩子的眼神。”
母亲家的房子有两间屋,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外屋。外屋放着洗衣机、电视和餐桌,简单的装置,想来母亲这些年过得也很清贫。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三口之家,母亲的话不多,一直在厨房忙着做饭。
中午,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放学迈进了家门。
母亲介绍:“这是你的妹妹,叫燕佳。”
没一会儿,燕佳从房间里走出来,羞羞答答地对着张雅楠,叫了一声“姐姐”。
两人的喜悦掩盖不住,妹妹比雅楠小6岁。
到了饭点,燕佳的父亲王叔叔,骑着电动车赶回来了。张雅楠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喊:“叔叔好。”意外的是,王叔叔也是河北人。
王叔叔告诉张雅楠,妹妹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书桌的玻璃下,曾压了一张张雅楠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戴着虎头帽,小脸胖乎乎的。
可惜搬家时,照片被弄掉了。
岑春美因此失落了好一阵。
王叔叔又告诉张雅楠,四五年前,他曾陪岑春美回过一次河北的乡里,想找到她。
时隔多年,由于岑春美记不得村子的详细地址,便去乡里的派出所打听女儿的情况。
在派出所,母亲找不到“张燕南”,便打听铁军这个人,并提起往事:“曾被拐卖到这里,丢了姑娘,想见见。”派出所回复她:“别找了,没这个姑娘。”他们只好无功而返。
彼时,张雅楠正好考到乡里读初中,学校离那个派出所仅仅几百米。“如果有上帝视角,或许能看到我就在俩人几百米外的操场上蹦跶。”
王叔叔遗憾地说:“哎,那谁知道呢。”
“不过也理解,人家看咱们来路不明,也怕是来抢孩子的。”对于“拐卖”两个字,在这个家里,远没有张雅楠家里的小心翼翼。
想到母亲曾回去找过自己,最终却没有找到,张雅楠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而父亲得知这些,又该说些什么,张雅楠猜不到。
吃饭时,母亲问张雅楠爱吃什么,张雅楠说芹菜就很爱吃,只是菜式清淡,没盐味。
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因为我们这边做菜不放酱油,不像你爸爸那边,重油重盐。”
张雅楠这时才想起,原来奶奶说母亲做的鸡肉是雪白的,是因为她没有放酱油的习惯。
接下来的3天时间,母亲领着张雅楠去见了各路亲戚和好友。每一天,母亲都像献宝一样,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大女儿,眼里全是喜悦。
张雅楠的外婆前几年去世了,母亲领她见到的是她的干外婆——也是撮合母亲和王叔叔在一起的媒人。干外婆把母亲当成亲生女儿,清楚她的经历,看到张雅楠时,高兴得不得了。
临走时,干外婆硬塞给了张雅楠2000元钱。
几场饭局下来,母亲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她和张雅楠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岑春美和家里闹别扭,赌气北上打工。在去北方的火车上,母亲被人贩子骗走了。具体的细节,母亲没有多说。
母亲向张雅楠打听胡同里的田老太太,说那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得知她精神抖擞,母亲很欣慰。母亲还提到那次她逃跑后被挨打的经历,她很怕大伯对张雅楠不好,得知大伯对张雅楠疼爱有加,母亲松了一口气。
说起自己的逃跑时,母亲说到自己刚被卖到铁军家后,是有机会能跑掉的。
有一次,母亲和奶奶一同下地干活,“当时没有旁人,就她一个老太太,我把她推倒了就能跑。我那么年轻,她不能拿我怎么样。”
最终,善良的母亲还是下不了手。
那几天,母亲都带着张雅楠去菜市场买菜,母亲在摊位前挑选,张雅楠紧跟在身后。
有一次,一个菜市场小贩顺手把菜递给张雅楠,片刻又拿回来,说自己误以为小姑娘是和她一起的,母亲笑着用方言答复了小贩。
母亲说的是方言,张雅楠却听懂了,母亲说:“我们是一起的,她是我的大女儿。”
10月3日下午,母亲带着张雅楠去寺庙拜佛,她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我的女儿来找我了,我的人生圆满了。”
跟母亲还有妹妹的合照 | 作者图
短暂的几天相见,他俩决定返程。
临走前,母亲骑电动车送张雅楠。
张雅楠看着母亲瘦小的身躯,她犹豫了很久,主动提出:“妈,我骑车带你吧。”
那是张雅楠第一次叫“妈妈”。
母亲很惊讶地看着女儿,不是因为那声“妈”,而是因为女儿长大到会骑电动车的年纪了,做母亲的却不知道。母亲执意陪着张雅楠坐上客车,送她到杭州。车上,两人再没有说过更多的话,因为严重晕车的症状击垮了母女俩。
下车后,两人几乎同时冲向了洗手间。
原来晕车的事,张雅楠是遗传了母亲。
假期还剩几天,张雅楠回到了老家,她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父亲实情。
那天,父亲躺在床上准备午休。
张雅楠一只脚迈进屋,另一只脚搭在屋外,“爸,我找到我妈了。”
说完,她感到血液冲到头顶,手紧紧扶着墙。
父亲没听清,又问了一次,张雅楠重复。
父亲询问张雅楠是如何找到岑春美的,确认女儿的安全后,只说了一句:“挺好的。”
张雅楠把与母亲的合照给父亲看。
父亲仔细端详照片,说,岑春美变老了。
父亲说要继续睡觉,张雅楠不放心,就躲在门口听父亲的动静。听到父亲翻身,吭了两声,十多分钟以后,父亲起身离开了院子。
邻居们听说张雅楠去找她的母亲,张雅楠拿出照片也给她们看,“有点显老,”张雅楠夺回照片,没好气地说,“你们也不年轻。”
关于这次“寻母之旅”,父亲没再多问,包括母亲现在的生活,父亲并没有太多关心。
当年的年底,张雅楠如约去母亲的家乡找她,这次,父亲给了她500元的车费。
再次来到母亲的家,张雅楠无意看到家门的墙角竖着一堆甘蔗,她特意问妹妹,“这个甘蔗买那么多,给谁吃?”妹妹说:“妈妈最爱吃甘蔗,冬天也会买一堆,囤着慢慢吃。”
这个答案与她心中的吻合。
张雅楠想起父亲以前调侃她:“你那么爱吃甘蔗,等80岁牙齿掉光了也会继续啃甘蔗。”
张雅楠想,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之后几年,张雅楠都会去看望一次母亲。
母亲多次提出,希望张雅楠和她一起在南方生活,留在她身边,想弥补这些年的欠缺。
张雅楠每次都回绝了,她放心不下父亲。
有一次,母亲问张雅楠,是不是因为她当初的离开而恨她?张雅楠狠狠地摇头,母亲却仍执意强调女儿恨她才拒绝与她共同生活。
那些天,父亲也像有心灵感应一般。
从来不爱打电话的父亲,每天给张雅楠打几通电话,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留给这个家庭的矛盾和问题还有很多,只能等待时间来慢慢解决,或是慢慢抚平。
大学毕业后,张雅楠在北方的城市工作,一个人生活,对于家的概念,她有时候会想:
“我特别愿意成为我爸和我妈的姑娘,却不愿以这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
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作者张小冉,一个话痨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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