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那些有趣的大师
1
俞樾
俞樾、俞陛云、俞平伯,俞家三代皆为大师。
俞樾会试考试,试卷中有一句诗“花落春仍在”,被曾国藩赏识,得以中试。此后,俞樾就将他的书斋名为“春在堂”。
“花落”,意为西学传来,国学不盛;
“春仍在”,意为中学为体。
俞樾与李鸿章同为曾国藩的门生,两人所走的道路却大相径庭。
李鸿章一心从政,官至宰相,位极人臣。
俞樾埋头文字,“学究天人际,名垂宇宙间”。
曾国藩评价他的两位高足,曾坦率地说,
他不喜欢李鸿章那样醉心于爬官,
也不愿意像俞樾那样专攻学术。
但俞樾倒是自得其乐,他的著名自挽联云:
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布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
俞樾与曾孙俞平伯
在杭州西湖灵隐寺冷泉亭,悬有一联:“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
一日,俞樾与夫人游灵隐,小坐亭上,共读此联。
夫人道:“此联问得有趣,请作答语。”
俞樾应声而答:“泉自有时冷起,峰从无处飞来。”
夫人道:“不如改为: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
言毕,夫妻相与大笑。
数日后,次女来,俞樾要她试为冷泉亭旧联作答。
女儿沉思良久,笑道:”可答为:泉自禹时冷起,峰从项处飞来。“
俞樾惊问:”‘项’字何指?”
女儿道:“不是项羽将此山拔起,安得飞来?”
2
王闿运
王闿运长期从事教育,先后执教成都尊经学院、长沙思贤讲舍、衡阳船山书院和南昌江西大学堂,加上家中私授的弟子,学生达数千人,其中名弟子杨锐、刘光弟、廖平、宋育仁、杨度、齐白石等都卓有成就。
福州诗评家陈衍刻薄,曾对清末民初人物作过一番品评。钱锺书将这些评论记录下来,名为《石语》。其中,尤为陈衍所津津乐道的,是湘潭王闿运逝世后,上海某报刊出的恶作剧式挽联:学富文中子,形同武大郎。
可见,王闿运的确长得难看。
王闿运做客两江总督府,曾国藩听他畅论天下大势。王闿运认为平定太平天国后,曾氏应利用此时天下重望,麾军北上,推翻满清。
曾国藩闻此,一语不发,径直端茶送客。
后来,收拾桌椅的下人发现,满桌都是曾大帅用手指蘸着茶水写下的“妄人”二字。
王闿运80岁,应袁世凯之邀,出任国史馆馆长。
进京途经武汉,段祺瑞来访,请求指点。
王说:“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做官,一个人若官都做不好,那就一无是处。过去我年富力强,有许多大事要我去做,现在我老了,无用了,便只好去做官。”
3
林纾
林纾任教北大,有一门在下午两三点钟,是人一天精神最不好的时刻。
某日,当看到底下学生又开始昏昏欲睡,林纾把课本一合说:“现在为大家讲个故事。”
学生一听精神振奋,只听他说:“有个风流和尚,某日走经一座桥,见一位美女,姗姗而来》”
学生此时已集中精神要听下去,林纾却突然不讲了,学生不干,请他继续。
他说:“没什么,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走了。”
学生的睡意,也被他驱走了。
林纾翻译《茶花女》,实出偶然。
1897年,林纾46岁,其夫人刘氏去世,
郁郁寡欢时,适逢友人王寿昌由法归来。
王精通法语,劝之合译法国小仲马《茶花女遗事》以解愁绪。
但林不识外文,遂由王寿昌口述,林笔录之。
林凭藉他深厚的古文功底,以文言意译,文笔流畅而优美。
每每口述者甫毕,其译文亦竟,不加改动润色而完美如独创。
此为中国翻译的第一部外国小说,译书一出,洛阳纸贵。
林纾的书房里,左右放着两张桌子。
右边一张普通的桌子,是写作和翻译用的。
他坐着写作或翻译,累了,就到高桌子旁边站着绘画。
绘画站累了,又回到矮桌边写作或译书,以此调剂精神。
4
辜鸿铭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句话,给年轻的辜鸿铭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进一步悟到:精神的洗礼,品德的修炼,思想的改造,无一不如此。
他决意废旧图新,追求中国精神,并使之完美。
于是,借用“汤之盘铭”的话,给自己取字鸿铭。
鸿者,大也。
商汤王在盆上刻写警语,辜鸿铭将之放大,刻在心中,使之成为座右铭。
辜鸿铭以其出色的智慧和外交才华,协助张之洞创办名闻全球的汉阳铁厂和兵工厂等洋务,为湖北新政立下汗马功劳。
张之洞尝与左右说:“辜先生经纶满腹,是真正的杰出之才。”
辜鸿铭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亚等9种语言,获得了13个博士学位,学贯中西。
林语堂曾评价他说:“辜作洋文、讲儒道,耸动一时,辜亦一怪杰矣。其旷达自喜,睥睨中外,诚近于狂。然能言顾其行,潦倒以终世,较之奴颜婢膝以事权贵者,不亦有人畜之别乎?”
凌叔华在《爱山庐梦影》中回忆,辜鸿铭晚年居于北京,常去她家做客。
有天忽然对她父亲说,想刻一个图章,印上他一生的履历:“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
5
康有为
康有为在《自传》中说,六岁时,家人出对子“柳成絮”相试,他应声答以“鱼化龙”。
在场的客人很惊讶,赞誉此子定非池中之物,遂赏以纸笔。
康有为批评清人普遍认可的“识字—通经—达道”治学方法,称其为“磨砖作镜”、“蒸沙而欲成饭”。
康氏主张先从古圣贤心志入手,读通微言大义,然后再谈具体的考据问题。
1890年春,在同学陈千秋的引荐下,年仅18岁的梁启超前来拜访33岁的康有为。
此时,梁启超刚在广东乡试中考取第八名举人,康有为则科举考试不顺,不过是一名监生。
按当时的科举习惯,梁启超中举在先,应是康有为的“前辈”,所以梁启超有些沾沾自喜。
二人见面之后,聊了好几个时辰。
梁启超后来追忆这段往事时说,康有为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当头棒喝之后,使他一时不知所措,以前所学的不过是应付科举考试的敲门砖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学问,于是拜康有为为师。
6
陈黻宸
陈黼宸,是北大讲授中国哲学史的第一人。
在北大,他不但讲中国哲学史,还在中国历史门讲中国通史。
他讲的是温州话,无人听得懂。
于是他就以笔代口,先把讲稿印出来。
上课时候,他登上讲坛,一言不发,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写得非常快,学生们抄都来不及。
下课铃一响,他把粉笔一扔就走了。
妙在他写的跟讲义上所写的,虽然大意相同,但是各成一套,不重复,而且在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恰好写到一个段落。
最难得的是,他有一番诚挚之意,溢于颜色,学生感到,他虽然不说话,却是诚心诚意为学生讲课,真像《庄子》说的:”目击而道存矣。”说话倒成了多余的。
7
蔡元培
蔡元培字写得不好,很多人都知道。
在《石屋续瀋》(瀋,读作“审”)中,写过这样一件事:其入翰林也,试者得其卷大喜,评其文盛称之,而于其书法则曰:”牛鬼蛇神。“
辜鸿铭曾对罗家伦说:”现在中国只有两个好人,一个是蔡元培先生,一个是我。因为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文襄(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之后,到现在还是保皇。”
蔡元培说明读书方法的重要时,对学生说,吕洞宾用手指点石成金送给穷人,但这穷人不要。
问他为什么不要金子,他说要吕洞宾的指头,因为可点无数金子。
这种想法从道德上来说,固然要不得;但就求学而言,却是最不可少的。
蔡元培书房中挂有自己画像,上面题有:“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亦不知老之将至。”
在书桌上放有自己写的“学不厌,教不倦”数字。
8
章太炎
章炳麟,字枚叔,号太炎。
许寿裳先生的《章炳麟》中,认为章太炎“是革命元勋,同时是国学大师”;而在国学大师方面,将他在语言文字学方面的贡献,列于首位。
许寿裳说:“章先生对于语言文字学上的贡献,洵可谓集一代的大成。”
章太炎被袁世凯囚禁,不少人想去营救他。
有个人转求袁世凯最亲信的张秘书,说:“袁总统手中握有精兵十万,还怕一个书生不成?干脆就把太炎先生放了吧!”
张秘书听罢,瞪大眼睛说:“这可不行!太炎的文笔,可横扫千军,也是可怕的东西!”
囚禁的章太炎,在桌子上书上“袁世凯”名字,每日击打数次,以泄心中之愤。
1915年,章太炎书“明年祖龙死”,而袁世凯恰恰也就是1916年死掉的。
章太炎在成都时,有一客叙述之贫,请求他向四川当局推荐。
章太炎听了勃然大怒说:“你一贫已至此,若至穷时又将如何?”
在座的赵熙以为是章的旧友,为打圆场,就说:“贫与穷亦有异乎?”
章太炎说:“异甚,所谓贫者,以其贝(古人以贝为钱)分之于人,而己身尚不致一无所有;若穷则弃家而无有,孑然一身,藏身穴内,安能与贫并论乎?”
后来,赵熙对他人说:“我读书数十年,今日方才懂得贫穷两字字义啊!”
9
梁启超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
梁漱溟在《纪念梁任公先生》中说:蔡元培先生好比宋高祖,他不必要自己东征西讨,却能收合一批英雄,以图大事;梁任公无论治学和行文,正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自己冲锋陷阵,所向无情。
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启迪了好几代人。
梁启超说:“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座。”
先生自认:“学问兴味、政治兴味都甚浓。两样比较,学问兴味更为浓些。”
由于时势变迁,前期著述只求觉世,以政治论学,变法图强为其宗旨;后期著述意在传世,以人格修养为其归宿。
康、梁神离貌也不合时,康有为曾访周善培,问周:”我真佩服你,言必称赵先生(指赵熙)。你为什么那样服从赵先生呢?“
周知南海恨任公不服从他,就答复说:”赵先生只同我讲学问,学问的道理是方的,我无法违背他,只有服从他;你同任公变法以前也是讲学问的,变法以后,就专讲政治,政治的道理是圆的,你有你的办法,他有他的办法,自然他对你就从有违。还有一个重点:我做官是做的我的官,不是替赵先生做官。我做了六年官,赵先生从来未向我要过一个钱、荐过一个人。你对任公是否如此,请你反省一下。”
康有为听了,很不满意。
10
张伯苓
南开是私立学校,经费需向社会各界募捐,有学生提出:“我们不要官僚军阀、土豪劣绅的臭钱!”
张伯苓说:“美丽的鲜花,不妨是由粪水浇出来的!”
张伯苓鼓励学生苦干,但又怕年轻人急于求成反而坏事,他以炖肉为例说:“炖肉要慢火,长炖,不能性急,肉自然又烂又好吃。若心急,一会儿揭开看看,一会儿揭开看看,这锅肉是炖不好的。”
1929年,南开女中部第一届学生毕业,张伯苓的讲话既幽默又深刻。他说:“你们将来结婚,相夫教子,要襄助丈夫为公为国,不要要求丈夫升官发财。男人升官发财以后,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你这个元配夫人!”
张伯苓常讲:“人可以霉运,但不可有霉相!越是倒霉,越要面净发理,衣整鞋洁,让人一看就有清新、明爽、舒服的感觉,霉运很快就可以好转。”
他还编了句顺口溜:“勤梳头勤洗脸,就是倒霉也不显!”
张伯苓特别注重仪表,他信奉这样的理念:一衣不整,何以拯天下?
南开有四十字镜箴:“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象勿傲勿暴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亦不知老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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