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白话】没法驯服的癞皮狗!—《鲁拜集》代译序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白话:没法驯服的癞皮狗!
——《鲁拜集》代译序
作者:钟锦
从小学写白话,就成了负担。写作文,写论文,成了生活的噩梦。白话似乎只是个工具,你说它会带来什么样的愉快,除了工具的愉快,我想不出别的。
每次看苏东坡讲,“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我就很神往。可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这次翻译《鲁拜集》,我终于体会了,但,是从反面……
简单说吧,白话很容易被别人牵了鼻子走,却很难守着你的规矩,像什么?养过狗的都知道,就是没法驯服的癞皮狗!
先说它容易被别人牵了鼻子走。
有过翻译经验的人大概都知道,白话中文很容易就被原文的语言引跑了,所以思果先生的翻译理论,主要就讲,怎么保持纯正的中文。没有翻译经验,以为是翻译者中文的功底差,等拿起笔自己来翻译,才知道大不然。
举个例子。
Towards me he ever turned an eye of favor and kindness, and as his pupil I felt for him extreme affection and devotion, so that I passed four years in his service.
这句子一点儿不难。但白话搞出来怎么都觉得不顺:他对我多予垂青和慈爱,作为学生我对他无限尊敬和热爱,就这样在他那里我服侍了四年。然后我去对比了一下文言译出来的:师于我特加垂青,而吾为弟子亦尽忠爱,亲侍讲席,四载于兹矣。就觉得很自然。
可是,有人跟我说,不对,你让白话尽量贴近原文,却豁免了文言,带了镣铐还想跳得好?我说,你只知其一,都是我翻的,我更了解。用文言的时候,不知不觉底气就足,我不在乎贴不贴你,因为我比你好。可是一用白话,自卑就暗暗地作祟,我不贴你就觉得不踏实。所以,这不是我豁免不豁免,是白话自己奴性,你生来就是让别人别人牵了鼻子走的。
再说它很难守着你的规矩。
就说押韵吧。任何语种成熟的诗都得押韵,比较起来,中文诗的押韵真算简单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韵式。可是很奇怪,写白话诗的越来越不愿意押韵了,大家似乎有个共识:白话诗押韵挺low的。我时时暗笑:押个韵那么难吗?真去翻译了,才知道,很难。
写惯旧诗的人,一百零六部平水韵用起来,捉襟见肘的时候也不是很多。用汉语拼音押个韵,那还不是稀松平常?我就按旧诗的押法,平上去绝不通押。写白话诗,而且还押韵的,这个办法好像没见过。这倒不是我守旧,不信你自己读读,通押肯定不好听。
余光中翻译洛尔迦,很好听,比如这一节:
穿过原野,穿过烈风,
赤红的月亮,漆黑的马。
死亡正在俯视着我,
在戍楼上,在科尔多瓦。
可是余老的原文却没这么好听。为什么?台湾多译作“科尔多巴”,到了大陆,改为通译的“科尔多瓦”,你听,和上面的“马”,都是上声,立刻感觉不一样吧?
好了,我开始翻译了,难啊!经常为了一个韵脚押不上,重新调整好几次。不是我找不到韵字,那倒不难,关键很多字用上,这诗就带着浓浓的,小调的味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话诗押韵挺low的了,像小调啊!
文言词汇不仅丰富,本身就有规范性。白话还没有太多的积淀,那些好处都不是它能够梦见的。我终于体会了,就目前白话的水平看,“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跟他没关系。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翻译完了,一来配足五版的译文,二来好让读者在对照下更容易看懂我的文言翻译。翻译经验告诉我,想成功不可能,但我还是想,能够做多一点儿。必须提到黄杲炘先生,我和他在诗歌韵律上各有努力,我强调平上去不通押上,他强调音步。不敢说,我们都做多了一点儿,我们互相之间也未必肯定。我就认为白话赶上音步,越发是小调了,它的语法结构根本不允许。当然,我非常尊重他,我更乐于看到成功。
坦率的说,菲兹杰拉德的英文并不好懂,很多地方我吃不准。为此参考了很多译本,也请教了很多朋友,可是很多地方也没解决。希望大家谅解,更希望指正。
2019年7月23日,译者。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