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2020年，我们可以活得更真实吗？

文/ 江河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这周我们共读的小说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上周的《封锁》里吴翠远一直对“真实”有着强烈的执念，我们在这里回顾一下：

“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翠远不快乐。”

“隔壁坐着个奶妈，怀里躺着小孩，孩子的脚底心紧紧抵在翠远的腿上。小小的老虎头红鞋包着柔软而坚硬的脚……这至少是真的。”

翠远起初对吕宗桢有好感也是因为他是“一个真的人！不很诚实，但是一个真的人！”。接着两个人在电车里卸下世俗生活的面具，一吐自私但本能，又真实的烦恼，在短时间内两个陌生人能够这么迅速地惺惺相惜，可能靠的就是这一份触手可及的真实感了吧，试想一下，是两个微博小号之间的交流真实，还是会议上的商业互吹更真实呢？最后吕宗桢竟异想天开地想娶翠远，这显然不现实，也把他一把拉回了现实，吕宗桢渐渐带回面具圆场，自我感动地说，“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你是上等人，你受过这样好的教育……我——我又没有多少钱，我不能坑了你的一生！”吴翠远心下一叹，“他是个好人——世界上的好人又多了一个！”

“好人”当世，“真人”难得。吴翠远在家里做好女儿，在学校里做好学生，循规蹈矩，满足了所有人却没能满足她自己，成为了所有好人的符号却没能成为她自己，活着就像剥洋葱，越到里面越空心，所以她总觉得活得不真实，像“装在套子里的人”，遇到吕宗桢以为是“真的人”，心中不免一阵悸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佟振保何尝不也是个“好人”呢，出身寒微，家里花钱供他留学读书，他半工半读，回国在外企谋生，白手起家混到中产，不想脚刚刚站稳，就遇上了红玫瑰，但他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和家庭去赌，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做他的好儿子、好兄长，多年之后再见红玫瑰，他妒忌她活得真实，连她的皱纹他也妒忌，仿佛是尽兴活过一场的证明。振保胡闹发泄了一通，第二天，他又做回了那个“好人”。

这种对“真实”的执念也同样发生在范柳原身上。他固然被白流苏身上的东方情韵所吸引，但却把流苏支到香港，刻意远离老中国氛围浓重的白公馆，为的是“离开了你家里的那些人，你也许会自然一点。”这话是不假，现在我们很难想象，相个亲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会跟着一起去，“一部出差汽车黑压压坐了七个人，委实再挤不下了，四奶奶的两个女儿金枝金蝉便惨遭淘汰”。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谁还敢表现出半点七情六欲呢。但流苏到了香港后，范柳原还是不满意，无论是他想带流苏到原始森林里去奔跑，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倔强地要求流苏“我要你懂得我！”，都显现出了这个漂泊多年的华侨私生子对于真实落地的强烈愿望。然而他们有太多的顾虑，谁都不肯先露出半口真气。

接着，就到了传奇的一刻。上帝之手化身丘比特，借倾城之战促成了范柳原和白流苏的姻缘，这个结局，本来和世世代代，话本小说里唱的才子佳人传奇并无二致，但张爱玲还赋予了他们片刻平凡的真实。停战后，屋子里的佣人不知去向，范柳原打水，流苏下厨，他不用再装绅士，她也不用一直端着淑女的姿态，我们都爱绅士淑女的精致，但精致的文明有时候是非常累的一件事，尤其当精致不是出于你自然的审美需要而是你要去匹配某个场所，某个圈子的时候，当范柳原不能想象流苏穿着旗袍奔跑的时候，当真实的情感被束缚了的时候，长妈妈一个“大”字睡天下的简单和真实，可能才是最幸福的人。流苏望着躺在一边的范柳原，感慨道，“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钱财、家庭、承诺，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我们伪装的保护色，只有“腔子里的这口气”是真实的，只有敢于真实，才能拥抱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