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邻46❺ 女性有没有“自我”?它来自何处?为谁存在?
梅子酒:
我读夏老师这本书一开始特别想了解晚清时期女权思想或者当时反映社会女性地位的史料记载。读到后来,我也觉得如果多去找一些相关的或者把范围再扩大一些,可能会了解得更加全面,毕竟从这几份女报、女刊这样的报刊里我们看到的都是话题性的,人家本来就是做这个的,先把这些个材料都集合在一起,所以我们看到的就是所谓精英阶层的这样一些人的思潮变化。但我其实更想知道的是除了精英以外每个普通家庭里的女性所受到的女权思潮的影响或者她自我意识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一旦涉及到史料记载,肯定是具备话语权的人才可以留下那些东西,而普通人在当时那个时代很少有发声的机会,不像现在有微博等自媒体,谁都可以发言发声,那个时候可能不行,这是一点。
还有一点,我还是很关注,就像夏老师在书里分析的,当时日本明治时期的女权思想还是贤妻良母主义盛行,欧美就是一些自由派或者比较激进的女权主义,而中国还在摸索的阶段。其实反观现在,我觉得像欧美、日本的那种女权思想是有脉络传承的,并且慢慢固化成一种模式。但是中国,好像当时讨论完之后,我们并没有什么延续,到现在还是一片混乱,甚至有倒退。以拿三部当今比较流行的,以女性为主角的剧做过比较分析,一部是美国的《傲骨贤妻》,完全女人戏,女人从家庭回到社会的一种内心的蜕变,着重于女性在职场上的自我成长,从而影响到她对家庭的经营。日本则是《昼颜》,从女性家庭的角色出发,也就是他们倡导的贤妻良母主义,对其进行一种反思,主旨是观照内心,我要做一个好妻子,我要做一个好妈妈,最关键的我还是要听从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让自己幸福起来的女人,那么你才能影响到你身边的这些关系。
那么拿中国来说,就是《甄嬛传》,也是女人为主角的,《芈月传》我自己没看过,我也不好评价,《甄嬛传》大部分人都看过,都知道这是一部女人戏。像《傲骨贤妻》、《昼颜》我都会觉得里面的女人很可爱,至少她们是女人,《甄嬛传》里的女人却说不清道不明,你要追求自己的政治权力可以,像《傲骨贤妻》里也有女性争取选举权,但不管怎样,都是为自我实现而做。而《甄嬛传》里那些女人争夺皇上的宠爱或者在后宫争夺自己的权力地位,可最后你这些真的是为了自己做吗?你自己的成长体现在哪里?难道就是从一张白纸变成一个工于心机的太后,这样的一条路我不觉得是一种进步,一切还是在一个轮回里,男权社会下女性的意淫——女性所谓的自我价值,维系在让男人认可和喜爱上,根本没跳出来。
我们现在中国社会的女性地位,其实也是可以从各种家庭职场伦理剧中窥见一斑的。各种职场剧、家庭剧无非就是在职场里跟老板撕逼,跟同事勾心斗角,回到家里就跟婆婆撕,或者跟小三斗智斗勇,你的焦点完全不在自己,完全为别人而活,而女权最重要的核心是你要认清自我,并且活出真我,这是一个现代女性她所要真正追求的,也是女权的意义所在。我不觉得当下中国的这种情况是一种良性趋势,有些个别的所谓的女权主义太过于强调跟男性的对立,或要取代男性,或要去追求跟男性的绝对平等。女权主义分流派,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强调男女有一些性别上,身体上的不同,所以,要为女性谋取一定的权益,还有自由派的,完全是要两性平等,这些理论都无可厚非,因地因时制宜就好,但是中国当下这个状态下的女权,真的是有点走偏。
李子:你看《欢乐颂》吗?
杨早:我刚才想说这个,《甄嬛传》不是很合适,不如选《欢乐颂》。
梅子酒:恩,不过《欢乐颂》也是没有跳出来。
刚才大家探讨《甄嬛传》或者《欢乐颂》,男性视角女性视角,我想他们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没有想到那么多动机,我们可以通过它来分析,但是他们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未必在想这些事情。因此,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也在想一个学者写这样一本书的目的,使命意义在哪里?这是打开了解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一种正确的方式吗?可能它也是非常局部的。
因为这本书已经界定了,作为启蒙的对象,相对还是在这个社会中等以上,非常局部的一个群体。大量的根本没有机会涉及的,那些根本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无法接触到“文明媒体”的女性,有国民意识的说法吗?有的话是如何建立的。我在想象一个女学者写这本书的意义,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在这方面没有兴趣的人如何看待阅读这种书籍的意义的问题,结果陈平原老师的序给了我答案。
核心就是,我们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未必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目标或者我要获得什么样的观念和定义,我只是说我大量的进行了这样知识和信息的梳理,只要我去做这个事情,做着做着有些东西就会自然的出现,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意思。
上午我们公司有个培训,讲PPP,公私合营,政府和民营企业如何成为伙伴关系,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开发合作模式。后来我就发现老师在讲了一些基本定义和基本概念之后,他已经把这种概念和他对这个东西的研究深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如何跟人打交道,婚姻关系,买卖房子合同如何签,处理信任风险等等任何一个人生环节的应对。他研究这个东西的时候跟夏老师的素材完全不同,但是他们都从知识信息的研究中获得对世界认知的方式和角度,形成理解世界的一种方法。所以,求知或者学习的路径未必就是一条路。这也是我看这本书看不下去放下为自己找到解脱的一个重要观念。
那本书我自己翻的时候也比较困难,它是很学术的东西,读的没有头绪。我是先读这本《可视化未来》,再回头读这本学术书,觉得这样的研究确实挺枯燥的,没有数据。如果有人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把数据再充实一些,这个研究就更丰满。未来的趋势,是文科理科化。
它为我们人文社科研究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法。刚才绿茶说女报当时发行的量是很小众的,那多少的量算是小众?1%,0.1%,还是10%?把晚清所有的出版物做数字化扫描可以算算女报里的信息量到底占比多少,甚至可以把在女报里出现的英雄、民主、自由等词,占整个当年出版物比例统计出来。这个对于人文研究提出了一个新的方向。
看的第一章的时候,我蛮喜欢的一个地方就是讲到张居正的故事。书里前面说了一大堆,说劳纺等人对《女诫》做了很多“曲解”,而张居正的注解很端正。后来突然加上一段,写张居正为了讨好太后,注解的时候也把原来的意思改了,这段蛮有喜感的。
刚才梅子酒讲的我们要认清自我和真我。可能讲的没有太清楚,我感觉蛮虚的一个概念,究竟怎么是“自我”。
还有几部电视剧,我第一部想的就是《欢乐颂》,当时我看这个剧之前,有很多剧评,推这个剧说它不是一个爱情剧,而是关注女性的。尤其那个安迪,出场就是一个成功女性的代表,但是这个剧到最后一集的时候,幸福美满的价值观仍然是回归家庭和婚姻。。。还有刚才讲的《傲骨贤妻》的这个剧,Alicia我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成功女性和对女性地位清晰的认定,她为什么走出家庭,更多的是因为她经济压力太大了,而且她对于她自己的家庭,对于她的丈夫,以及她跟她的上司很多牵扯不清楚的关系,我并不认为她是能认清自己的女性代表。我在里面印象蛮深的是里面的调查员。那是我心目中的女性形象。
我觉得子瑜说的很对,这本书肯定不是《第二性》这类女性启蒙书籍,而是研究性的著作,其实我并不觉得夏老师这个书是想说晚清的国民常识建构是一种进步,并没有一个所谓进步或者后退或者刚才大家说的现在比以前退步或者某一个时期比某一个时期进步,而是要强调的是一种被需要,就是女性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是被需要的,女性被大家注意到。最后一章第六章夏老师会强调当时晚清需要唤起女性因为背后有一个国家的需要。此时的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想象是一个万国林立的世界,不是“天下”的世界了。一个万国林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每个国家和每个国家都是竞争的,适者生存。你怎么适者生存?那些厉害的国家怎么生存下来的?人家女性什么样,我们的女性是什么样的,就会有一个比较,在这个比较中找原因。于是女性被留意到了。并不是真的想把女性如何,而是从国家的角度说我们的女性需要变成那样,我们国家才能活得下去,才能立得起来。这个时期对女性的启蒙是一种被需要,包括现在也是,我也不觉得我们有所谓的一个女性的自我,所谓自我也是被某种权力需要的自我,这个自我也是一个被建构的过程,我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东西,我为什么觉得我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你的内心不是一种本质的纯天然的,它是被一步步建构起来的。而夏老师就是在讲这个过程是怎么的,在那个时候女性的国民意识是怎么被建构起来的。
大家另外一个质疑是为什么选这些材料是报刊和书、歌曲、学堂这些材料,这可能对绝大多数女性来说是接触不到的,受众很少的。但我觉得这个形式本身恰恰就是一个建构过程,她告诉我们,那个时期,一个女性想有国民常识,成为一个国民,那么你就要读那些书,看那些报刊,你就要进学堂,这个形式本身就是一个建构的过程——不是改造旧有的接受方式,而是把女性引入新的场域里来。建构一个新的形式新的场域也是很重要的,有点像一个现代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下水管线,电路,公共交通,网络……有了这些,之后的建设才如鱼得水。
对农村妇女和农村那些受众进行改造是后面继续上演的故事。很快过不了多久,民国的时候,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四十年代的时候,从学院里对民间向往的知识分子到左派的实践,纷纷注意到除了精英的传播层面以外的底层和边缘的传播,如何利用他们本身更乐于接受的形式来更有效地召唤起这些人,让底层的受众能够被纳入到整个国家的话语里来,或者某种政治实践中去。当然这个过程中同样并不意味着我们那时候就关注底层或者底层边缘变的很重要,而是这也是一个被需要,被建构的过程。不过这个是后话了,也非常复杂。
受大家发言启发,我在想打开这本书的正确方式是什么。阅读这本书,要怎么读比较正确?读这本书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还是要回到当时境地,假设我出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晚清,我是无锡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我要怎样接受女性教育?或者怎样的教育会对我产生影响?这本书讲的就是一百多年前一部分先觉者的做法。晚清提倡女学女权者,都是高声疾呼,用词夸张,观点宏大。用词都是大词汇,自由、民主、人权之类。从今天的角度看,显得用力过猛,步伐大,形式粗糙。他们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如果说,晚清倡导女学女权,是相对粗糙的话,现在女学女权真精致了很多。我们可以说这些东西很粗糙,但是它们有没有影响?如果是我在当时,我觉得肯定是这些大词对我才会产生影响,从报纸上、身边听来的大词才有力度。那些精致的术语,温文尔雅的教导,可能吸引不了我。从观念的传播来说,可能更需要一些急切的表达,需要一些比较有冲击性的话语,这样才可以把新观念传播出去。
而且,在那个时代,虽然报纸受众面非常小,可能每一期报纸读的就十几二十个人,但是这说明还是有需求。办这份报纸的人,肯定想把观念传播出去的。第五章提到歌曲在女性教育中的应用。为什么采取歌曲形式?说明当时那拨人心里很清楚什么形式容易被接受,什么方式容易让新观念入脑入心,快速传播。采取歌曲进行思想传播是个捷径,我们接受一个思想也是喜欢从歌曲开始,像今天的传销组织发展成员、洗脑,都用教大家唱歌的方法。
这样的效果很明显。当时提倡女权或者女学的人找到了切入点。虽然艰难,但他们还是很有勇气在做。做事的方法,都是从粗糙到精致,从简单到复杂,传播思想,也肯定先从一些最基本的事情做起,大家比较容易接受。
另外,我看这本书,又特意买了《晚清文人妇女观》,两本书对照起来看,《晚清文人妇女观》在结构上是更高一层的,《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中提到的方法是在那个观念指导下进行的。先有生活中的因素和思想上的因素,然后有国民常识建构的具体要求。这本书“分论”里的第一章写林纾,他最早是提倡女学,后来观念变化,见到女的露肚脐都很反感。按理说他是翻译家,西方的小说对他应该有很大的熏陶的,为什么有这种转向?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杨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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