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30】——志捣黄龙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三十章 志捣黄龙
1
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宋高宗怒道:“岳飞拥兵自重,全不知循分守节,李若虚又竟敢违诏放行,极是可恨!”秦桧说:“臣已知得,李若虚愿当矫诏之罪,而岳飞不遵朝廷指挥,擅自举兵。今草拟得手诏,恭请陛下圣览。”言毕,从笏后取出草稿,交付黄彦节。
黄彦节将草稿摊在御案上,宋高宗看一遍:“如今岳飞握有重兵,又值与虏人对垒,不宜用责词,须以抚慰褒奖为上。”秦桧说:“陛下圣意高远,圣度恢宏,臣愚仰承圣旨!然而岳飞处心积虑,亦不可不防。新任荆湖南路转运判官万俟卨前任提点湖北路刑狱公事,备知岳飞在鄂州的情伪,陛下可略加询访。”宋高宗吩咐黄彦节:“便召万俟卨上殿。”
秦桧退殿,正遇黄彦节引领万俟卨入宫。万俟卨见到秦桧,连忙上前打躬作揖:“下官拜见恩相!”秦桧面露嘉许和会意的微笑,只说:“少礼!”黄彦节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万俟卨对宋高宗叩头:“微臣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说:“朕委寄卿任官荆湖,已是多年,如今又自湖北移官湖南。荆湖一带的官员情实、民间疾苦,可悉心为朕开陈,不得有隐。”万俟卨早有准备:“臣愚误蒙使令,深知陛下委寄之重,日夜惟思报效于万一。方今非止荆湖之忧,亦是天下之忧,全在岳家军。天下军伍,当叫'赵家军’,惟是'岳家军’三字,便足教臣寒心。非止军中只知有主将,而不知有陛下;荆湖百姓亦从风而靡,日渐只知有岳相公,而不知有陛下。”
宋高宗听后一震,却不言语。万俟卨察言观色,继续言道:“方今诸大将起自行伍,知利而不知义,畏死而不畏法,陛下不吝赐以高官大职、子女玉帛、良田大宅,已是穷极所欲。惟独岳飞,外示忠朴廉洁,并无金珠之藏、侍姬之美,能与军中下士同甘共苦,力求收揽军心民心。他出身微末,少知礼义,却又礼贤下士,尤喜招揽失意文人,最是包藏祸心。武夫与文士相亲,必致大患。”
宋高宗仍一言不发,心头却暗语:“朕已悟得,武臣若无贪心,必有野心;若无野心,必有贪心。万俟卨所言,深挈朕心。”万俟卨窥测宋高宗的眼神,又说:“虏人为祸十六年,陛下为之日夜忧心,宵衣旰食。然而此回顺昌一战,刘琦只以二万人破四太子大军,便足知虏人无能,动摇不得大宋基业。臣切恐天下之忧,不在金虏,而在萧墙之内。陛下须效法祖宗,制服骄兵悍将,天下方得安定。”
宋高宗说:“卿所言虽忠,然如今正值用兵之际,不得在外传播。”万俟卨说:“臣遵旨。”宋高宗说:“卿不须去荆湖赴任,便供职于行朝御史台,做朕的耳目官,不得辜负朕的倚信。”万俟卨跪地谢恩:“陛下圣恩无涯,臣惟有尽忠竭智,以图报效!”
秦桧书房,郑亿年说:“自四太子违背和约,出兵河南以来,已是四月。下官闲居无事,亦不得不关心战事。闻得岳飞与李若虚互为奥援,违诏出师,兵锋甚锐,屡败虏军。如今已连克颍昌、淮宁府,郑州亦是旦夕可下。如若岳飞得志,深入河北,切恐秦相公的相业便不得安宁。”
秦桧同样忧心忡忡,却有意从容言道:“依郑资政计议,便当如何措置?”郑亿年说:“依下官所料,此回岳飞出师,四太子必定难以支捂。如若听任岳飞直捣河北,决是势不可收,与虏人难以再和。须是千方百计,教岳飞退兵。”
秦桧问:“岳飞此回進兵之志甚坚,已是公然违抗圣旨,又如何教他退兵?”郑亿年说:“下官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料得秦相公多谋善断,必有妙策。”秦桧叹道:“如岳飞、韩世忠等将,位高权重,非是下官用三省、枢密院札所能号令。此事全仗圣断坚定,或可有济。”
郑亿年起身说:“下官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秦桧送郑亿年出门,回头吩咐砚童:“速唤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和监察御史万俟卨前来。”
稍顷,二人進书房施礼:“下官拜见恩相。”秦桧引两人進入密室就座,砚童送过茶水,退出室外。秦桧问:“罗殿院与万俟察院近日关心战事否?”罗汝楫说:“方今第一大事便是战事,虽是诸将尽力,亦是全仗恩相运筹帷幄。”万俟卨说:“然而佳兵不祥,兵家之事,须是虑败不虑胜。岳飞违诏抗旨,進兵京西,虽是连战连捷,仍是可忧不可贺。”
秦桧说:“兵者,危事,不得已而用兵。主上好生之德,以仁义治天下,故不惮与虏人讲好,全是为天下苍生。我看各处战报,淮东韩世忠军、川陕胡世将军尚是与虏人相持不下,淮西张俊深体圣意,已经班师,惟有岳飞执意抗旨,以图侥幸。你等须仰体圣心,以直道事主,秉公议论。”
罗汝楫说:“下官明日便上奏。”万俟卨说:“下官愚蠢,难以理会恩相的深谋远虑,不如在此起草。”秦桧不应,却对外呼叫:“砚童進来!”砚童入见,秦桧说:“预备笔墨,伺奉二官人。”
2
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黄彦节、冯益侍立。宋高宗说:“此是罗汝楫与万俟卨二人的上奏,卿可留心一阅。”黄彦节将奏疏递与秦桧,秦桧接过,装模作样看一遍。
宋高宗问:“卿以为如何?”秦桧说:“臣愚以为,虏人四太子穷凶极恶,虽是气焰嚣张,却难逃陛下圣鉴。顺昌一战之后,岳飞又出兵京西,连破虏军,占夺城池,在淮宁府击破虏军大阵。然而诚如古人所言,佳兵不祥,宜在虏人兵老气衰、王师薄伐严惩之后,乘胜收兵,方为上策,亦足制骄将跋扈之态。”
宋高宗不语,秦桧又说:“常言道,兼听则明。李若虚虽与岳飞沆瀣一气,互为奥援,然他既已回到行朝,陛下亦不可不召见。”宋高宗对黄彦节说:“便召李若虚上殿。”
稍顷,李若虚上殿叩头:“罪臣李若虚叩见陛下,臣有矫诏之罪,愿受处分!”宋高宗说:“李卿不须如此,岳飞大举北伐,连得重镇,李卿亦是有功,何罪之有?李卿可起立面对,悉心奏闻,无有所隐。朕急欲知得,岳飞如何用兵。”
李若虚说:“臣谢罪!”而后起立言道:“虏人入侵中原已十六年,陛下与臣皆亲受其害,便是千言万语,亦说不尽国祸家难,巨创深痛。幸得天道好还,正逢其时。臣到德安府,与岳相公相会。岳相公以为,此回出师,端的是机不可失,全军将士同仇敌忾,料得逆贼四太子授其首级,自是指日可待。陛下巡狩东南,本非得已,如今复故土,迎天眷,正是天赐良机。”
宋高宗问:“兵家之事,变幻莫测,难道岳飞便有百胜而无一败的庙算?”李若虚说:“臣亦虑及此事,岳相公以为,他当慎于用兵,必定成功。臣在归朝途中,亦是留心打探军情战况。四太子在顺昌败后,蛰居东京,以颍昌、淮宁、应天三府作前卫。岳相公進军,已是连破蔡州、汝州、颍昌府、淮宁府与郑州,西京是陵寝所在,亦可旦夕便下。”
宋高宗说:“据探报,四太子与龙虎大王等议定,欲诱致王师,相近东京,然后并力一战。朕已下御札,教岳飞切须占稳自固,勿贪小利,而堕其诡计。”李若虚说:“岳相公言道,他所忧者,是他将不進兵、不应援。京西战场,理应有岳相公、刘节使与张相公三军,共同迎战四太子大军。如今朝廷正宜乘此胜势,督令张相公与刘节使军北上。然而闻得张相公已自淮西退军,刘节使亦欲将顺昌守土之责,交付岳相公,致使他成孤军独進之势。切望朝廷督责张相公与刘节使進军,共同成此大功。”
宋高宗问:“若岳飞孤军独進,胜负如何?”李若虚坚定言道:“岳相公教臣回奏,哀兵必胜,义兵必胜!”宋高宗说:“李卿尽忠朝廷,朕心不忘,且退殿休息。”李若虚说:“微臣愚陋,误蒙陛下擢用,惟知图报于万一。如今胜势已明,雪奇耻,复深仇,取中原,全在陛下圣断坚定。陛下成大宋中兴大功,必定光耀史册,万古传诵。”
李若虚施礼退殿,秦桧凝望他的背影,两腮抽动,心头暗语:“这厮对答,不仅无懈可击,而且足有打动官家的成分,我竟将其低估!早知如此,何必教官家召见?”兼以余光观察宋高宗脸色,不敢抢先发表评论。宋高宗说:“卿且退殿,岳飞用兵之事,待明日另议。”秦桧说:“臣领旨!”
3
书房,秦桧与范同密议。范同说:“恩相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倘若群臣在面对时,众口一词,李若虚一张利口,又有甚能为?”
秦桧说:“然事势已迫,须是迫令诸军立即班师,方得免于祸国败事。”
范同说:“下官也曾思忖,并详阅邸报。其实诸军進退,除张俊外,实系于岳飞一军。岳飞一军与四太子大军对垒,若岳飞不断進军,则诸军不進亦進;若岳飞退兵,则诸军不退亦退。然而岳飞既是敢于违诏進兵,不至形格势禁,万不得已,岂得退军?此事全仗圣意坚定。然而恩相亦可急下札子,截断岳飞军粮,转输张俊、杨沂中两军。常言道,粮草是军中之宝,此便是釜底抽薪之计。”
秦桧说:“择善智计过人,老夫惟是感荷。请择善将此意转告众官人,日后自当与大家共享太平之福。”范同说:“恩相放心。”
朝堂,宋高宗独坐深思,突然喊道:“黄四!”黄彦节忙到御案前下跪:“小的听旨!”宋高宗说:“朕已命你去岳飞军中传宣抚问,支降金带、金碗一千两,银五万两,赏赐立功将士。如今岳飞一军连捷,又收复颍昌、淮宁府与郑州,可另追加见钱关子十万贯。”黄彦节说:“小的遵旨,不知官家教我何时启程?”
宋高宗说:“只候印造见钱关子毕,便可启程。候黄四出行,朕当另赐岳飞手诏,你须密切收掌。只候到岳飞军中,便宜向全军将领宣读,教他们手诏到日,务须班师,不得顷刻停滞。”黄彦节面露难色,宋高宗问:“怎生的?”
黄彦节说:“小的亲历靖康之难,奇耻深痛,犹在眼前。建炎元年时,小的在太庙,岳相公当时为小校,奉命前来奉迎太祖神主南下,偶尔相识。小的亲见岳相公在太祖官家神主前流涕设誓,一腔忠义之言,出自肺腑。如今岳相公为天下公认的贤大将,挥兵长驱直入,官家教他班师,切恐痛失复仇报国的良机。小的惟是忠心服侍官家,岂敢有二?官家欲做中兴之主,若得他日亲奉神主还归东京太庙,小的便死而无憾!奸佞辈谮诉岳相公,乞官家明察,小的愿以自家首级,决保岳相公无异志。”
宋高宗不料一个小小宦官,竟敢出面谏劝皇帝,一时惊呆。黄彦节又说:“秦桧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人道是虏人细作。官家圣鉴,已是识破他两面三刀,结党营私,故于九年前将他罢相,明谕朝廷,终不复用。自他独相以来,窃弄官家威权,专以和议误国。虏人败盟,秦桧误国败事,已是昭彰于天下,他却厚颜无耻,惟是恋栈,悍然不愿引咎辞职。”
冯益恰好進来,便驻足殿外偷听。宋高宗说:“黄四,你身为宦官,败坏祖宗家法,议论朝政,可知罪否?”黄彦节说:“小的岂不知罪?然事关国家大计,小的情愿受罚,亦不敢不效忠于官家。”宋高宗又问:“你道秦桧窃弄威权,有何实据?”
黄彦节说:“小的引领万俟卨上殿面对,正遇秦桧下殿,万俟卨竟叫秦桧'恩相’。小的虽是愚蠢无知,亦是知得,台谏官是天子耳目。然而如王次翁、罗汝楫、万俟卨等辈,往往为秦桧效劳,甘当秦桧鹰犬。”
宋高宗听得“恩相”二字,也为之一惊:“黄四,你既败坏祖宗之法,宫中断不可留。你可出宫,到吏部听候差遣。岳飞军中,朕当另命内侍前往。”黄彦节噙泪说:“小的谢罪,感戴官家圣恩宽大!”随即叩头三次,转身下殿。
宋高宗又叫:“冯十五!”冯益转出,跪到案桌前:“小的听旨!”宋高宗说:“朕曾屡命黄四到岳飞军中,你可知黄四与岳飞有甚干系?”冯益说:“小的曾闻得,岳飞颇怜黄四家贫,赠钱三千贯。小的亦曾为此勘问黄四,黄四言道,无此事节。”宋高宗怒道:“不意岳飞竟敢勾结朕的宫闱内侍!”又说:“你速将近旁宦官召来。”
稍顷,一群宦官到来,齐刷刷跪成一片。宋高宗问:“你们平时可曾听得,朝官叫秦桧'恩相’?”冯益抢先说:“小的不曾闻得,惟是闻得叫'相公’。若是闻得叫'恩相’,便早已奏禀官家。”其余宦官也附和道:“小的不曾闻得。”宋高宗说:“你们可为朕用心察访,若是闻得朝官叫秦桧'恩相’,速来奏朕。”众宦官齐道:“小的领旨。”宋高宗说:“你们且退下。”
众宦官退去,宋高宗独坐御榻自语:“黄四所言不差。朕当年将秦桧罢相,也曾认定他是两面三刀之人,在朝中结党营私。”良久,又感叹道:“朕自即位以来,已十四年,前后更用十相,然惟有秦桧一意媾和,最称朕旨。如今既有北虏忧患,又有诸大将跋扈之萌,而岳飞之深得人心,尤为可惧。朝士之中,多是沽名钓誉、不恤国事之人,惟有秦桧,可得成全朕做快活天子的良愿。两害相权取其轻,制服骄将,极是难事。而罢免宰相,易如反掌。”
4
深夜,秦桧书房,万俟卨入见:“下官拜见恩相。”秦桧说:“老夫召万俟察院到此,便只为'恩相’二字。自今以后,众官人只须叫'相公’,不得叫'恩相’。老夫自明日便不容再听'恩相’二字,请万俟察院务须宣谕百官!”万俟卨喏喏连声:“下官恭奉钧旨!下官恭奉钧旨!”
秦桧将手一挥,万俟卨正欲退出书房。秦桧又将他喊住:“万俟察院!”万俟卨说:“下官听命。”秦桧说:“你须与百官口头宣谕,不得留下片纸!”万俟卨说:“下官恭奉钧旨!”
临安朝堂,宋高宗对秦桧说:“朕思忖再三,计较利害得失,如今务须教岳飞班师,以免宗社之忧。”秦桧心情稍觉松弛,忙说:“陛下圣算远虑,非臣愚可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悍将跋扈难制,俱是宗社大患。然而岳飞违抗圣旨,轻率冒進,若非严旨督责,切恐难以教他班师。”
宋高宗说:“既是如此,卿可为朕草拟手诏。”秦桧从笏后取出草稿说:“臣昨偶得微疾,然不敢忘陛下委付之重,便勉竭驽钝,妄進狂瞽,为陛下起草,恭请圣览。”秦桧将草稿递给冯益,冯益摊上御案。宋高宗看后说:“卿所草拟,深得朕旨!”随即提笔照抄一遍,吩咐冯益:“即刻以御前金字牌发往岳飞军中。”冯益说:“小的领旨!”
秦桧说:“当前张俊、杨沂中两军粮食不足,可否截拨应付岳飞的军粮,暂济二军之缺?”宋高宗说:“此亦可迫令岳飞班师,然须以省札急报岳飞。”秦桧内心窃喜,表面却平静言道:“臣领旨!”
宋高宗叹道:“虽是教岳飞班师,亦不知天下何时方得太平。”秦桧试探道:“依臣愚所见,倘若外与虏和,内收诸大将兵权,天下便得太平。臣愚误蒙陛下圣眷,敢不尽心竭力,以图报答?若得天下太平,臣亦当陈乞致仕,退养田里,做一个歌咏太平的老人。”
宋高宗暗语:“秦桧恋权之心颇重,岂愿主动致仕?然而到时,朕亦得教你致仕赋闲!”嘴上却说:“卿所言太平事目,颇契朕旨。若卿辅朕不逮,争得天下太平,到时朕尤须倚重于卿。便是卿欲退闲,朕亦岂得允卿所请!”
王氏卧房,秦桧说:“今日面对,可知相位暂时无忧。”王氏吁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且不说老汉初相,便是再相以来,又经历得多少风波?倘若做一个官家罢不得的宰相,煞好!”
秦桧说:“依大宋旧制,此事谈何容易!”王氏说:“或许终有办法。”秦桧把脑袋一拍:“倘借大金外力,保不准独相终身!”二人相视大笑。
临安朝堂,秦桧对宋高宗说:“陛下可曾读得岳飞近日上奏?”宋高宗说:“朕亦知得,岳飞一军已收复西京。”秦桧说:“岳飞全然不遵圣旨约束,于闰六月末,一切了毕,而于七月初依然進兵不已,臣愚极是忧心。”
宋高宗说:“朕意与卿同。二日前,朕已下诏班师,而目前金字牌尚未到得岳飞军中。”秦桧说:“臣所忧处,是班师诏到军前,岳飞仍然违抗圣旨。”宋高宗说:“依卿之意,又当怎生措置?”秦桧说:“臣愚思忖,不如在一日之间,连下圣旨十二道,教他不得违悖。”
宋高宗颇觉新奇:“国朝从无一日之间,连下十二道手诏的前例。”秦桧说:“绍兴九年,为制止岳飞以拜谒陵寝为名,北上寻衅,三省、枢密院曾连下三个札子,以免在路途遗滞。臣愚思忖,行非常之事,须有非常之圣旨。”
宋高宗说:“既如此,卿便为朕起草。”冯益为秦桧备来几案与文房四宝,秦桧当场起草完毕。宋高宗提笔誊录,一气连写十二份手诏,而后吩咐冯益:“当前是辰时,自辰至酉,每隔半个时辰,便以金字牌依次递发一道御笔,前往岳飞军前。”冯益说:“小的领旨!”
5
颍昌府衙,岳飞坐堂,王贵進来报告:“今有汉儿韩将军命韩绂前来,欲见岳相公,面议投拜事宜。”孙革说:“须防其中有诈。”岳飞说:“韩常勇悍,四太子倚为腹心。然而闻得此回交兵,他受四太子鞭挞,心怀怨恨。如今王师屡战屡胜,正当乘敌之隙,以广好生之德。我当亲自引见。”孙革说:“虽是如此,受降如受敌,王太尉亦须预防刺客。”王贵说:“会得。”
韩绂剃头辫发,身穿金军黑衣,由王横领進府衙大堂。韩绂向岳飞行汉人跪拜礼:“在下乃昭武韩将军的侄子,今奉他的密令,切愿投拜岳相公。”岳飞说:“你可起立叙话。”韩绂站起,眼望岳飞,惊奇言道:“久闻岳爷爷大名,疑是天神下凡。今日方得拜谒,煞是万幸!”
岳飞说:“我不过肉体凡胎,本军以少击众,全仗哀兵必胜,义兵必胜。金国自宣和七年用兵,已十六年。如今乃是否极泰来,天道好还。韩将军能识逆顺,便是俊杰。不知可有信约?”韩绂说:“此乃绝密之事,十八叔不敢用笔墨,只教我前来计议归正之事。三日前颍昌大战,四太子的爱婿夏金吾阵亡。十八叔在顺昌战后,曾被四太子以柳条痛挞。他已见得岳家军神威无敌,大金兵败如山倒,深知交锋决无胜理。我等亦是汉儿,惟有乘机归正,方是正途。”
岳飞问:“韩将军不敢归东京,留驻长葛,有多少军马?”韩绂说:“约有五万。”岳飞笑道:“四太子大兵不过十余万,岂容韩将军统一半兵马?”韩绂不得不改口说:“十八叔所统号称五万,实有一万三千人马。他教我来,愿密受岳相公旗、榜。”
岳飞命令王横:“速取'岳’字旗与招降榜文。”王横取来旗、榜,交付韩绂。岳飞说:“长葛县在本府地界,正当前往东京的要道。我明日便统军前来,受韩将军投拜,然后与韩将军共同進军东京。”韩绂面有难色,岳飞问:“韩将军意欲如何投拜?”韩绂说:“十八叔侍奉四太子多年,不忍立即反戈相向。他惟愿屯兵长葛,不上战阵。”
岳飞说:“既是韩将军三心二意,我亦不欲强人所难。然而我明日便要進军长葛,你可归去,教韩将军一决去留。身为大将,当存仁心。何况韩将军所统皆是汉儿,与中原汉人皆是自家骨肉同胞,被四太子驱逼而上战阵,我岂忍剿杀?可听他们自便。”韩绂深受感动:“我今日方知,岳相公端的是大将气度,大帅胸襟,非四太子可比。大宋有岳相公掌军,自当无敌于天下。”岳飞对于鹏说:“于干办可送密使出北门。”
于鹏带韩绂走后,岳飞说:“观韩绂来意,韩常确有携贰之心,又未定归正之志。料得他当弃长葛而去。倘若他不离长葛,而我等進军东京,便成侧后相逼之势。”朱芾说:“岳相公正宜乘机发兵,包围长葛,迫使韩常就范。”
岳飞说:“自古定天下,第一便是收拾人心。韩常本是大辽遗民,又曾得四太子重用,如今他不助四太子,也不与官军为敌,便须容忍。待王师收复燕云之时,难道他愿追随四太子逃奔御寨?”
(旁 白:与此同时,金统制王镇、统领崔庆、将官李觊、崔虎、华旺,禁卫龙虎大王的部将张仔、杨進等,都从河北渡河,千里来投岳飞。向以治军阴险狡诈著称的金帅乌陵思谋,也对众将士言道:“勿轻动,待岳家军来即降!”)
卧房,岳飞正欲就寝,王贵叩门而進。王贵说:“据探事人报告,韩常全军已起离长葛县城,退往开封府界,前去中牟县。”岳飞说:“如此甚好!”王贵说:“明日大举,便无后顾之忧。”
颍昌府衙,岳飞说:“今晨收到主上手诏,要求本宣抚司在闰六月终止一切军事行动,大军班师回鄂州,下官则须往临安朝见。”随即将手诏取出,递与朱芾等幕僚传看。张节夫率先表态:“下官以为,岳相公应上奏乞止班师诏,依旧進军。”岳飞说:“张干办所言甚是。各军便依原议,進兵东京,不得顷刻住滞!郭太尉统背嵬军随我。”众人齐道:“遵命!”
岳飞伏案疾书,写下《乞止班师诏奏略》:“契勘金虏重兵尽聚东京,屡经败衄,锐气沮丧,内外震骇。闻之谍者,虏欲弃其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6
开封龙德宫,兀术刚刚躺下,喘息未定,即见四名女真兵将阿里侃粘罕抬進殿内。粘罕叫声“四太子”,急欲说几句遗嘱,然而张口结舌,就此停止呼吸。兀术紧皱眉头,瓮声瓮气道:“速将粘罕孛堇抬出焚化!”
兀术看粘罕尸身被一步步抬远,不禁想起阵亡的夏窝谋罕,心头难受之至,不由大叫:“取酒来!”亲兵取来东京名酒天醇,兀术一人自酌自饮,直至酩酊大醉,才和衣倒在床上。突合速等人在殿外窥望许久,却不敢進来。
次日中午,兀术一觉醒来,感觉头痛难忍,便继续昏睡。到得当晚,才再次醒来。兀术大叫:“唤突合速等孛堇前来!”稍顷,突合速等人進来。兀术说:“此后军事,你等有何计议?”众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亲兵来报:“今有被岳家人俘获的合扎猛安阿黎不孛堇,携岳爷爷的书信归来。”兀术说:“教他進入。”阿黎不進前行女真跪礼,而后呈上书信。兀术顺手递给张通古,张通古看后说:“岳爷爷来信言道,自古穷兵黜武,必是玩火自焚,教四太子退出中原、燕云,归还赵桓、韦氏等赵氏血属,然后可议休兵。”兀术长叹:“岳爷爷用兵煞是勇锐,然而岳家人杀了自家爱婿,我又岂得甘心!”
张通古说:“自四太子用兵以来,秦桧以康王右相为名,三回致书四太子,哀求休兵议和,与岳爷爷的来信全异。久闻康王的将相不和,四太子莫须趁机回信,行离间之计。秦桧或可阴助四太子。”兀术说:“你可为我致书秦桧,言道他屡次求和,然而岳爷爷用兵不已,与我战于河南,又图谋河北,且杀我爱婿。倘他意欲和议,便须先杀岳飞,方得和议成就。”
张通古说:“兵败势穷,惟愿此信竟有回天之力。”又问:“赵氏称'江南’,抑或称'宋国’?”兀术说:“康王兔胆鼠心,岂如岳爷爷气雄辞壮?可依旧称'江南’。”
亲兵摆设女真宴,众人陆续入席,各自不声不响宴饮。兀术吃得心烦,忍不住发问:“哪个孛堇有战胜的计议,可与我开陈。如若得利,必有重赏。”孔彦舟说:“下官以为,岳家人虽是屡胜,然而目前郑州的把截兵力不多,如以奇兵偷袭,可望成功。”
兀术问:“如若命你统军,须用多少人马?”孔彦舟说:“四太子须得亲统大兵,下官不得多统兵马,愿以二忒母人马前去。”兀术说:“便依你的计议,勾抽二忒母兵马,悉听你的号令。”孔彦舟喜道:“下官遵命。”
其他金军将领,仍是不言不语。兀术想一想,又对大挞不野说:“你可统五忒母兵前去鄢陵县屯扎,如能抵挡岳家人,便是大功,我当重赏。”大挞不野勉强应道:“下官遵命!”兀术接着吩咐:“除孔大与大挞不野外,其余众孛堇可随我坚守汴京。”
鄢陵县衙,大挞不野召集五名万夫长计议。大挞不野问:“众孛堇有何妙策,可以挽回战局?”五人一语不发,大挞不野又问:“究竟当如何措置?”颜盏邪也忍不住答道:“如今败势已成,四太子以大兵战于郾城、颍昌,尚不得取胜,大挞不野都监以五忒母人马,又如何抵御岳家人?”
大挞不野说:“此议虽是不虚,然而全军须听四太子的号令。四太子教我等在此抵御,邪也孛堇也不得沮丧士气。你明日可统本忒母军马,前去临颍县硬探,逐便趋利,相机行事。”颜盏邪也说:“下官遵命!”
大挞不野说:“众孛堇可分守东、西、南、北四门,排办硬弓石炮。如若岳家人前来,便据城抵御。”一名万夫长说:“大金军马向来只知攻战,不知守城,如何抵御?”大挞不野说:“虽是如此,却亦别无良策,不如姑且行之。”众人齐道:“遵命!”
往鄢陵進兵的路上,探事人向牛皋报告:“金虏在鄢陵县城布置城防。”牛皋对庞荣、王万等人笑道:“此便是虏人黔驴技穷。我们且不攻城,而绕出城北与城东,教王太尉等统军前来,成合围之势,大挞不野都监便成瓮中之鳖。”随即下令:“左军在前,破敌军在后,径向鄢陵城北挺進。”
鄢陵西门城楼,大挞不野率众将观察敌情。见岳家军不攻西门,直趋北门,不由暗语:“岳家人之意,竟欲包围鄢陵。倘若合围势成,我等便难逃脱,四太子亦无力救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即下令:“速开东门,我当亲自与岳家人厮杀!”东门打开,一忒母金军蜂拥出城。牛皋立即挥兵拦截,王万又统破敌军上前支援。
两军交锋之际,大挞不野趁机率一猛安合扎亲骑离开战场,东向逃遁。鄢陵城内,金人四处传言:“大挞不野孛堇已弃城而走!”鄢陵三个城门同时打开,三名万夫长各率本忒母军,夺路而逃。王贵、董先、胡清等也统军赶到战场,趁势向敌人发起猛攻。金军四散逃窜,根本无力抵抗。
战斗很快结束,牛皋与王贵军会合。牛皋说:“王太尉等且收拾战场,左军和破敌军则直奔尉氏县。”王贵说:“会得。”
牛皋、王万统军抵达尉氏城下,探事人来报:“一猛安金军已弃城逃跑。”牛皋下令:“全军入城!”
牛皋等人才在县衙坐定,一名军士来报:“岳相公与郭太尉亲统背嵬军,将近南门。”牛皋惊道:“岳相公竟比王太尉迅捷!待我等出门迎接。”
牛皋、王万等人飞驰南门,恰逢岳飞、郭青并马而来。牛皋、王万在马上施礼:“参见岳相公。”岳飞还礼道:“二太尉用兵神速,一日之内,连夺二城,堪称奇功。”牛皋说:“下官所恨,是鄢陵一战,不得将虏人围歼!”岳飞说:“敌无战心,一触即溃,便可免得大量死伤,亦是好事。”
郭青说:“自郾城、临颍、颍昌三战之后,虏人已难有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岳飞说:“虽是如此,王师也不当轻敌。此后每一步骤,仍须群策群力,周详计议,稳健施行。”众人齐道:“遵命!”
张宪统军出临颍县城,徐庆、寇成等统本军为前锋。出门不到两里,探事人到徐庆马前报告:“金虏有马军六千,自鄢陵县前来,离临颍县东北约八里。”
徐庆对寇成说:“体探得虏将大挞不野统军驻守鄢陵县,此回前来,当是其中一忒母军力,官军正宜迎头痛击。虏人自来用兵,常以左、右拐子马侧击围掩取胜。我等亦当以左、右拐子马破敌。”寇成说:“徐太尉所言极是。我与你各统本军马兵,为左、右拐子马,傅、李二太尉便各统本军步兵正面推進。”
颜盏邪也率一忒母金军自东北而西南,形成一个纵队,本人则率一猛安精骑行進在纵队最后。探事人来报:“前面有岳家人步兵列阵。”颜盏邪也下令:“以三猛安骑兵,向岳家人军阵作正面冲击。”稍顷,军士又报:“岳家人以劲弓强弩,打退我军第一回合的進攻。”颜盏邪也下令:“再以四猛安骑兵,進行第二次冲锋。”
话音才落,却见左有徐庆所统骑兵突出,右有寇成所统骑兵突出,颜盏邪也大惊:“岳家人也善使用左、右拐子马,我须早走为上!”即刻下令:“亲军随我,掩护突围!”一猛安精骑突出,卫护颜盏邪也狂逃。其余金军,转眼崩溃。
7
入夜,郑州城东寅宾门城楼,刘政对身边军士说:“王太尉调兵救援洛阳,又回师参加南方决战。故此城只有步兵五百人驻守,我们不能不日夜小心。”众军士齐道:“遵命。”
突然,西城门起火,喊杀之声震天。一军士来报:“一千金军白日化装入城,此时突袭,与城外万余金军呼应,已入郑州城。”刘政下令:“五名军士出城,驰报岳相公。其余军士随我抗敌!”
岳家军顽强搏战,然而寡不敌众,城南阜民门和城北拱辰门先后被占。金军源源不断拥向城东,刘政命令军士:“形势危急,你们可开寅宾门,突出城外,我当率死士断后!”众军士齐呼:“我等愿随刘太尉死战!”刘政厉声道:“事势至此,你们务须听我号令!”寅宾门再次打开,三百多名军士冲出城外。刘政下令:“关闭城门,其余六十三名壮士,随我据东门死战!”
孔彦舟执剑驱逼金军,不顾死伤,层层拥上。刘政等人在城上和城下与敌人血战,杀敌四百余人。六十三人先后战死,刘政挥舞双剑,接连杀敌二十余人。再欲挺剑进击时,却因手臂乏力,双双剑自动脱手。金军拥上,将他绑缚。
孔彦舟登上寅宾门城楼,军兵将刘政押上。刘政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然而昂首挺胸,坦然自若。孔彦舟脸露奸笑:“被俘的可是第四准备将刘政?”刘政不语,孔彦舟问:“我统万人前来,你竟敢以区区五百之众相抗,莫非吃得豹子胆?”刘政不语,孔彦舟问:“你宁教三百余人逃生,却不知自己死期将至,岂不可悲可叹?”
刘政仍是不语,孔彦舟咆哮一声,上前狠狠抽他一个巴掌。刘政嘴角流血,却依旧保持愤怒的沉默。孔彦舟拔出佩刀,高高举起。迟疑片刻,又收刀入鞘:“且将这厮押下,候四太子措置。此是交战以来,第一回俘获岳家人的将领,岂非大功!”
岳飞大帐,王万悲呼:“刘太尉是自家部曲,我当统兵前去,将孔彦舟那厮碎尸万段!”岳飞说:“王太尉,我亦甚是悲愤。然如孙子所言,用兵切忌'忿速’。当前四太子大军尚是麇集朱仙镇,料得本军与张太尉军犄角,便足破敌。牛太尉可统左军,与王太尉前往郑州。孔彦舟亦是狡狯,须防奸计,不得轻率用兵。”牛皋、王万齐道:“下官遵命。”
郑州城头,牛皋、王万检视双方战尸。军士来报:“破敌军战死一百九十三名,金虏弃尸一千一百多具。”牛皋说:“众军士英勇敢战,可歌可泣。惟恨孔彦舟那厮,已押解刘太尉逃奔黄河北岸!”王万攥紧双拳:“不杀那厮,我誓不罢休!”牛皋说:“待擒捉得四太子,那厮岂有藏身之地!”王万面向北方跪下,叩头三次:“我料刘太尉必定不屈而死,下官且先行拜祭!”
8
朱仙镇,金军八万余人,步兵居前,骑兵居后,在开阔的平地结成约四里的横阵。兀术身披白袍,伫立大纛之下,吩咐左右:“今日改变战法,专等岳家人先发动進攻,再相机迎敌。”众人齐道:“遵命。”兀术又说:“此次南进,胜败在此一举,务须死战!”众人又道:“遵命!”
南面,岳家军陆续抵达战场。岳飞亲率岳云等三百背嵬精骑向前,观察金军阵势。岳飞说:“背嵬军、中军、踏白军、选锋军可于虏军的右翼列阵,待张太尉军前来,布阵于虏军左翼。官军不须攻击虏人前阵的步兵,只须径攻后阵的左、右拐子马,必可大胜。虏人以步兵居前,马兵居后,如今王师便以马兵居前,步兵居后。”
四军布阵完毕,岳飞说:“待张太尉军到,再发动進攻。”双方相持,偌大战场寂静无声。稍顷,李廷珪率百骑飞驰而至:“张太尉军离朱仙镇约四里。”岳飞说:“你可归报张太尉,教他以马军居前,進击虏人的左拐子马。”李廷珪说:“遵命。”拨马便走。
于鹏对岳飞说:“既是张太尉军将至,下官莫如统五百骑,前去掠阵,以探虏军虚实。”岳飞稍作考虑,便对岳云说:“你可随于干办同往。”言毕,背嵬军第一将五百锐士,披戴重甲与铁兜鍪,在于鹏和岳云的率领下,缓骑突出阵前。
于鹏手持开山大斧,岳云手持双枪,位于这支骑兵的最前。五百人在金军弓箭射程之外转一圈,金军并不放箭,也不出阵迎敌。岳云说:“下官见得虏军阵中,大纛之下,有一披白袍的虏将,疑是四太子。擒贼先擒王,不如在第二回掠阵时,乘机急攻。”于鹏说:“使得!”便自前往后,传达命令:“第二回掠阵,乘机急攻!”
五百骑再次缓缓向前,待接近金军射程时,突向金军阵前急驰。排列阵前的金军步兵一箭未发,立即向两边逃跑,中间让开一个缺口。于鹏、岳云乘机麾兵,直取金军大阵核心。
白日大黑旗下,兀术正自观望,突见五百骑杀奔而来,不由大惊:“孰知小小一支部队,竟敢如此突袭!”急忙下令:“合扎亲兵突前!”合扎亲兵迎上,兀术则拨马后退。
宋骑所向披靡,敌骑被冲得七零八落。于鹏、岳云冲到金军大纛之下,于鹏抡斧砍断旗杆,大纛哗啦一声倒地。与此同时,金军中大呼小叫:“四太子已经逃遁!”
岳飞下令:“全军進击!”岳家军全线出动,金军或者逃散,或者坐地投降,战斗很快结束。
于鹏向岳飞报告:“此战杀敌一千余人,俘降九千余人,我军战死十六人。”
岳云带来七十六名金军军官,手指为首一人说:“此是主动投降的女真千夫长纥石烈保活里,请岳相公措置。”众俘向岳飞行汉人跪礼,纥石烈活保里说:“我是龙虎大王下合扎千户高勇,畏服岳爷爷神威,情愿投拜降附。”
岳飞说:“你们或是战阵被俘,或是自愿投拜,下官仰体主上好生之意,岂忍多杀性命,教你们的父母妻子啼泣血泪?此回四太子连战连负,朱仙镇王师仅五百骑上阵,便教其八万人马大溃,可谓不堪一击。我明日便挥师直取东京,你们可归去传语四太子,倘若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犹有可恕。不然,我必统军追击,直捣黄龙府!”
当夜,原金军营寨,岳飞召集众人计议,人人面带喜色。朱芾出示刚刚到达的梁兴、李宝两军捷报:“据梁、李等太尉的申状,忠义军又在河北、京东获捷。如今自燕山以南,虏人号令不行。河北团结得忠义民兵四十余万,皆以'岳’字为旗,惟盼岳相公统兵早日渡河。磁州、相州、开德府、泽州、潞州、晋州、绛州、汾州、隰州等地豪杰,皆闻风响应,约日兴兵。”
徐庆兴奋言道:“四太子虽是凶顽,然依今日之战,虏人士气尽坠,明日必取开封城。”张宪说:“然而偌大的东京城,亦不当诸门并攻。下官以为,南薰门是正门,所当先取。既然金虏在琼林苑、金明池一带设寨,下官愿统军先取敌寨,然后径攻开远门。”王贵说:“下官所虑有二,一是虏人据城死守,东京城垣高大,急切难攻;二是虏人溃逃时,纵火于大内,此是九朝官家所居,须得竭力保全,方尽得臣子之道。”
岳飞说:“众官人所议皆是。依下官之见,虏人自来有攻无守,东京城池广阔,四太子难以死守。如若虏人尚且盘踞,明日可兵分三路,下官统背嵬军、右军、胜捷军入南薰门,王太尉统中军、踏白军、选锋军入安上门,张太尉统前军、后军、游奕军入开远门。诚如王太尉所言,须防四太子撤军时纵火。可多遣探事人,密切侦伺。若见得城中火起,王师便须乘夜疾進,入城救火。不知众官人,尚有何计议?”
众人无语,岳飞激动言道:“追忆建炎元年至三年间,我等曾在宗留守麾下,艰难百战,奋击虏人,守护东京。宗留守临终之际,在病榻一跃而起,三呼'过河’。我等继承宗留守的遗风余烈,即时冲冒暴风骤雨,進兵西京。时隔十三年,言犹在耳,事犹在目。不意杜充那厮轻弃东京,教我等撤离都城,伤心惨目,委是无泪可挥,无肠可断!”岳飞眼噙泪水,一时凝噎失语。王贵、张宪、徐庆、寇成、郭青、于鹏、孙革等人,也都泪落不止。
稍顷,岳飞把眼睛一抹,继续言道:“当时下官夫人以词劝谕,道是'哀兵自古终须胜,铁骑踏破燕山缺’,'光辉重照,汉家陵阙’,今日便当其时。然而众将士亦是迭经苦战,又有三千烈士捐弃生命,方得重返东京!”岳飞拔出宝剑,向空中一挥,大声呼喊:“惟愿上苍与大宋列祖列宗的神灵,宗留守、张招抚与李相公的英灵,护佑东京城,护佑全军将士,明日得以直取东京,成此大功!”
寇成说:“明日收复,必定成功。入城之后,众将士势当痛饮!”岳飞笑道:“我须遵主上与亡母戒谕,不得与众官人痛饮。然而此回追击虏人,直捣黄龙府,必与诸君痛饮!”
9
开封龙德宫,兀术召集众将,人人皆露战栗恐惧的神色。兀术低沉言道:“我当年随斡离不初入中原,常笑南人怯战,大金人马所至,或是不战而溃,或是一触即溃。岂料得今日朱仙镇对阵,岳家人仅以数百骑冲坚,便教大金人马全军奔溃。我在郾城、颍昌等战,虽是失利,尚不甘心。今日兵势如此,方知迪古乃所言属实: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郦琼说:“既不得战,然而大金尚有数万大兵,也足以守城。”张通古说:“东京城大难守,何况大金军马自来善攻而不善守。便是欲守,亦须守黄河以北。”突合速说:“莫如在城里纵火,然后退到河北。”兀术叹道:“大金人马自入中原以来,奸淫烧杀,积怨入骨,故如今河北、河东南人,往往不愿服属大金。纵火焚宫室,惟是益增仇怨。岳爷爷军士敢战,却又尽行释俘,第一便在仁心。可即下令,人马不得在城里纵火。”
军士来报:“纥石烈保活里释归传话。”兀术说:“且教他進来。”保活里入见:“参拜四太子。”兀术问:“岳爷爷所传何语?”保活里说:“岳爷爷言道,他明日便挥师直取东京,倘若四太子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犹有可恕;不然,他将统军追击,直捣黄龙府。”兀术下令:“今夜四更,全军撤离开封。”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金军打开所有外城、里城和宫城城门,从北方和东北、西北各门蜂拥出城。兀术神情颓丧,出龙德宫上马,在合扎亲兵的簇拥下,驰出正北的通天门。出门之后,只管低头骑马北行,再也不想回顾一眼开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