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他的笔尖有天使栖居
作者:祝凤鸣
他的笔尖有天使栖居
他的诗歌语言凝练、意境深幽、情感炽热,他以其特有的表达方式为我们带来诗歌的纯净,在世界文坛独树一帜。他至今只写过两百余首诗歌,却让人无法忽略他就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10月6日,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80岁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折桂。对于诗人来说,这份肯定来得太迟,但似乎也可以不来,因为,他只为诗歌而歌,从不迎合读者,更不会迎合任何奖项。他只是一位纯粹的诗人。编者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获得201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这个等待实在太久了对于我们这代诗人而言,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几乎就是一位中国诗人,一位我们身旁隐秘的诗歌伙伴、诗艺先锋。
因为诗人北岛和李笠的翻译,自1980年代起,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就与中国当代诗歌紧密相连。几乎可以说,自北岛开始,整整一代中国实力派诗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受到特朗斯特罗姆的影响。
2006年,我一度参与编辑的《诗歌报月刊》刊发了特朗斯特罗姆的三首诗这三首诗之前从未发表过,是李笠直接在瑞典代《诗歌报月刊》约稿而得。这期刊物上,还刊有老诗人给《诗歌报月刊》的致辞“诗歌是汇聚场所”。此期刊物正好有个“安徽实力诗人作品展”,我有幸刊发了十首诗。重新凝视老诗人颤悠悠的英文题词和签名,备感他对中国诗歌的一片深情。
2007年秋天,我与李笠聚会于江苏太仓,自然谈起特朗斯特罗姆。据李笠介绍,因为特朗斯特罗姆获诺奖的可能性极大,他专门拍摄了一部关于诗人的纪录片,随时供电视台使用。
去年春天,我接到电话,说有个北欧诗人的中国聚会,在黄山。其时,我正在乡下老家读书,便开玩笑说:“要是特朗斯特罗姆来,我肯定参加。” 当然,我知道他来不了其一,当时冰岛正火山爆发,很多航班延误;其二,特朗斯特罗姆年岁已高,行动又不便。
今年4月,我与李笠又相会于皖南的浓雾里,又谈起特朗斯特罗姆。他说,现在情况更趋复杂,诗人能否获奖,只有靠天意。
的确,距上一次诗人获诺贝尔文学奖1996年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获奖至今,已有15年时间,诗人都与诺奖无缘。
实际上,早在1992年,诺奖得主、诗人沃尔科特就呼吁:“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奖颁发给特朗斯特罗姆,尽管他是瑞典人。”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1931年生于瑞典。1954年,23岁的他发表诗集《诗十七首》,引起瑞典诗坛轰动,成为20世纪50年代瑞典诗坛上的一件大事。他至今共发表200多首诗,除《诗十七首》外,其作品结集为《途中的秘密》、《半完成的天空》、《音色和足迹》、《看见黑暗》、《野蛮的广场》、《为生者和死者》等13本诗集。
特朗斯特罗姆与中国有着不解之缘他曾两次访华。1985年4月,他首次访问中国,并参加了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举办的瑞典诗歌座谈会等活动。诗人北岛陪他游览长城。2001年他再次访华时,是坐在轮椅上此次在北京,他受到中国诗人的热烈追捧,北京大学专门为他举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在朗诵会上,听不懂中文的特朗斯特罗姆一声不发,表情庄严地谛听。
北岛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第一个中文译者。早在1984年,北岛就在《世界文学》上发表了署名“石默”译的《诗六首》,它们是《对一封信的回答》、《黑色明信片》等。1985年,《外国文艺》发表了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的五首诗,包括《树和天空》、《1966年写于冰雪消融中》等。1987年4月,北岛编译的《北欧现代诗选》,作为“诗苑译林”之一种,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收有特朗斯特罗姆的九首诗,传播甚广。
目前,特朗斯特罗姆作品在国内的译本,主要包括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2001年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董继平翻译的《特兰斯特罗默诗选》,2003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在北岛新出的散文集《时间的玫瑰》里,有谈特朗斯特罗姆的长文《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这篇文章里,作者真情回忆了与托马斯交往的细节。
我至今还能够清晰回忆起初次读到《对一封信的回答》时的震撼那种果敢、明晰的意象,那种精准和凝练,还有一种数学般的推衍力量:
在底层抽屉我找到一封二十六年前头一次收到的信。一封惊慌之中写成的信,它再次落到我的手里仍在喘息。∕……有时,一道宽阔的深渊隔开了星期二与星期三,而二十六年却会转瞬即逝。……∕那封信有过回答吗?我不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大海的无数门槛继续漂荡。心脏一秒一秒地继续跳跃,好似那八月之夜潮湿的草地上的蟾蜍……
1985年,我读到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同样震惊。其中《1966年写于冰雪消融中》一诗只有五句,却写得惊心动魄:
淙淙、淙淙的流水 沉闷的声音 古老的催眠。∕小河淹没了废车堆场,在一个个面具背后∕闪烁。∕我紧紧抓住桥的栏杆。∕桥:一只驶过死亡的巨大的铁鸟。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1966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首诗在“文革”结束后不到10年翻译到中国,使人感受非同一般……从静谧的淙淙流水、报废的汽车,到我抓紧栏杆,一以贯之,戛然而止“桥:一只驶过死亡的巨大的铁鸟。”自然意象与工业意象的交织、惊恐的情绪、神奇的速度,使这首诗具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内力。
的确,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堪称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诺贝尔委员会的颁奖词是:“通过凝练、透彻的意象,他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他擅长把有机物和科学融于一体,将技术词汇运用到诗歌的神圣领域。特朗斯特罗姆总是用最精准的描绘,把读者带入诗的境界远变成近,细节变成整体,表面变成深处。
重新回顾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创作,千思百虑之余,最令我感叹的有以下两点
首先,诗人必须一开始就确定自己的音调,确立美学上的最高标准,深思熟虑,风格鲜明。1990年7月,在一次回答李笠的访谈中,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认为诗的特点就是“凝练,言简而意繁”。他认为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与梦是手足;诗的本质就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认识,而是幻想……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17岁时,特朗斯特罗姆就写下名诗《果戈理》,至今,众多中国诗人还记得那神奇、精确的意象:“夹克破旧,像一群饿狼∕脸,像一块大理石碎片。∕……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瞬息点燃荒草。”
其次,丰富修养、保持沉静、写得少些。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迄今只写过200多首短诗中文全集译本也只是薄薄的不到300页。但是,他的诗歌却被翻译成近50种文字,研究他的文字更是其作品的千倍以上,谁都动摇不了他的大师地位。
“诗人必须敢于割爱、消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辩,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托马斯如是说。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年轻时学的是心理学,写诗属于业余直至退休,他一直是少管所和社会福利机构的一名心理学家。他生活平静安谧,与妻子相濡以沫……旅行和写作,几乎构成了他全部的业余生活。
托马斯极富修养,喜欢画画,少年时就开始画素描;喜欢弹钢琴,钟情于莫扎特。他拥有丰厚的传统资源,诚如北岛的评价:特朗斯特罗姆把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印象主义与传统的欧洲抒情诗结合了起来,并体现了他的宗教信仰所带来的某种宁静。
“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间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间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托马斯这样认为。
联想到中国目前的诗坛,许多人不停地出版诗集,作家自述业绩时,往往动辄百万言乃至数百万言;在网络上彼此谩骂、争抢地盘;轻视传统,忽略修养……不能不令人惋惜。
诗歌,毕竟是一个人通往存在的内心之旅,它令人情感丰饶,精神高蹈而我们这个国度,有着两千年的“诗教”传统。让诗歌变得简练、干净,意象精准,耽于幽深,这本是中国古典诗歌的要求(托马斯的某些诗令人想起李商隐,俳句有王维之风)。或许,这也是特朗斯特罗姆的此次获奖,带给当代中国诗坛的深刻启迪。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