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结高:田边木梓树 2024-05-03 00:55:01 田边木梓树安徽怀宁 刘结高 一粒种子,随着鸟的飞翔,穿越丛林,跨过山冈,来在这田边地旁,借着荆棘茅草的掩护,长出一棵木梓苗来:嫩嫩青青、柔柔弱弱。 风来过,雨来过,日光来过……木梓苗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滋养。 不多时日,这木梓苗便显示出速生的木本潜能,躯干像青春期的少年,一个劲地抽长。它从草丛中探出嫩红的脑袋,欣欣然地打量着这个姹紫嫣紅的世界,对这个世界充滿着好奇和期待。 清晨,太阳把金光斜斜地撒在山冈。木梓苗和小草们顶着露珠,熠熠闪闪地玩得正欢。冷不防闯进来一个庞然大物:㸰的前蹄踩踏了田堘,把那硕大的头颅伸下田坎,长长的舌条像一把弯刀,“扑哧扑哧”地收割着一路青草。忽地,一股热气流扑来,木梓苗感到大事不妙!它使劲的摇晃,想拔地而起,可一切都是徒劳。大物的舌头已勾住了它的顶部,随着“咯吱”一声,它无奈地撇下了所有不舍,带着深深的遗憾进入了另一个黑洞洞的世界。 天道苍苍,人道茫茫。大千世界,万物生灵,无不经历着物竞天择;季节轮回,岁月更迭,十几年时光转眼即逝。这棵受伤的木梓苗竟奇迹般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仰望满天星斗;俯瞰大地众生;在夏天到来的时候,高举绿荫华盖,铺满半亩方圆。田间劳作的农人总会来到树下,吸一袋旱烟,喝一壶粗茶,纳一片荫凉。 这木梓树,树干长得分外扭曲,且盘旋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疙瘩。每个疙瘩,都包藏着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就是一次刻骨铭心!木梓树的枝丫更是嶙峋虬张,甚至有些张牙舞爪;皮肤也是粗糙皲裂,像裹了一身龙鳞铠甲。 木梓树从未奢望自己能成为栋梁之材。它清楚,在它的家族中,从未有一个能像松那样苍劲挺拔;像椿那样趾高氣昂。更何况它的名字“梓”与“子”同偕,这就被乡民们贴上了“小子辈”的标签。在选材任用上,它被划下红线:“头不顶梓(子),脚不踩桑(丧)”。这下,不说去攀斗拱之位,就连做一道门搭垴的愿望也化为泡影。命运注定它只能做一些低人一等的板凳、门槛、踏板之类的物件。唯一受宠的是:人们制作新婚床时,那床梁(床厅)非木梓莫属。木梓便默默承載着主人家香火传承,繁衍生息的重托,甘居下位,忍辱负重。但这并不表明木梓软弱可欺。当有人用斧锯将它切瓜分片时,它也会绝地反击,纷紛揚起那粉尘锯末,把工匠们辣得一个个鼻孔流血,泪水婆娑。 其实,木梓树还有一个大名,叫“乌桕树”,乡下人是很少知道的。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一个“乌”字,照样让它仕途暗淡無光。 木梓树身世卑微,也就生活得低調、内敛。春天来临,百花斗艳,万木争荣!而木梓树却静如止水,依然无动于衷地把那铮铮铁骨戳向苍穹,仿佛春天不属于它似的。待到两岸柳绿醉烟雨,一地桃红染新泥后,才慢吞吞的吐出几点鹅黄。好久好久……直至仲夏才摇曳出一树葱茏。 它的花依旧开得羞怯,底气不足似的在叶子后面躲躲闪闪,迟迟才羞答答地露出那长长的花条。不带一丝色彩;不施半点粉黛;清新淡雅,朴素率真;一吊吊,毛茸茸,像一条条倒挂的大青虫。不经意间,这些“大青虫”却孕育出一撮撮淡青的果子。跳起來,抓一撮玩于股掌,见其坚硬如珠。但仔细端详,却是一个三棱体。 一路秋风过,几夜轻霜凝。这木梓树忽地褪去满身苍翠,抖擞出一树丹红!这叶红得通透,灿若云霞。天地间仿佛举起了一柄熊熊燃烧的火把,为大地增添无限暖色;替深秋删减几许薄凉。 冬天,叶落草枯,万木凋零,而木梓树却独树一帜。刚刚抖落一身丹霞,却又忽地炸开满枝铁壳,摇出一树白花花的种子来。让萧瑟的寒冬有了些许“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海小着花”的诗意。 几日冬阳暖照,树的主人,驮着木梯,扛着长长的顶刀,来在木梓树下。主人顺着木梯爬上树,选一合适的树杈骑上去,举起顶刀,对准那缀满白籽的细枝。细枝在一顶一拽中纷纷落地。 当夕阳染红土屋边那道老墙时,主人“哼哈哼哈”地挑回一大担木梓丫。晚上,一家老小就着一盏油灯,将一撮撮的白籽抓扯下来。不用晾晒,第二天背到收购站,就可以换回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当然,还记着要买几颗糖果,以兑現昨晚鼓励孩子們扯白籽时许下的诺言。 竹篱柴扉,烟火人家,总要在房前屋后种梓柞油,植桑养蚕。这桑梓也就成了远方的游子对故乡的牵掛。老人们会不失时机地提醒孩子们,别破了“门前不栽桑,屋后不种梓”的禁忌。 每逢正月初七,人们便把木梓丰收的希冀借着镰刀的寒光,注入一个亘古仪式:一边砍,一边念唱:“砍白梓,砍白丫,去年白籽不在家,今年白籽拽断丫”。 木梓树如同一位朴实的乡村老人,慢数岁月清浅,静观时代变迁;不为浮华而心动,不为远方而神往;蹲一道坑,就固守一生,用一辈子执着守护着内心的那份忠诚,一如既往地装点着它挚爱的山庄。 生命旅途总有一些东西不能自主。就在某个冬日,木梓树被一群人,绳捆索绑地逮进了城市,被三根铁索拴在某公园一隅。来在公园,木梓幡然醒悟:原来乡村里的人全跑到城里来了!改革開放让他们家家生活富裕,人人光鲜靓丽。难怪再没有人摘它的叶子,回去贴疔疮、疽痈;也没有人採它的果子去换钱了。 木梓再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灯红酒綠的城市。很快它就发现,这里不适合于它。满眼楼笋林立,充耳车流喧囂,连夜都黑得不真实。 木梓带来了故乡的一抔黄土,却把根系永远留在故乡的那道田坝上。它思念故乡,怀念那恬淡、随意的田园生活;那纯净、辽远的广阔天空;可它又无法摆脱城里的牵绊…… 它把新年第一片绿叶递向了故乡的方向。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作者简介 刘结高,怀宁县黃墩镇人。2014年退休,退休前任原三桥二中物理教师。 赞 (0) 相关推荐 乡村里的树 乡村里的树 桑梓之树,故乡的念想。 梓树,单名一个梓(zǐ),古意临风. 梓树是紫葳科梓属的高大乔木,楸(qiū)树和它同科同属,算是非常非常亲近的一家人了,两树都是传统良木. 楸树花期早,以前写过,在这里:楸树,行道树中的王者.下面这 ... 刘结高:青葱岁月寄田畴 青葱岁月寄田畴(一) 安徽怀宁 刘结高 一九七二年岁末,我们一届学子在学工.学农又学军中结束了两年高中学业.毕业时没有高考的惊心动魄,也没有人生走向的踌躇彷徨,一首曲子举国同唱.在红旗如海,江河载歌中 ... 刘结高:麦 收 麦 收 安徽怀宁 刘结高 早稻耘过两遍草,地里的麦子就成熟了.此时,正值人们常说的"五荒六月".人们盼望麦子成熟,就像寡汉娶亲盼着天黑一样急切!许多人家早就把自家地里六成黄的麦 ... 刘结高:牛 爷(三) 牛 爷(三)(中篇小说 ) 安徽怀宁 刘结高 第七章 一九八九年又是一个繁忙的五月.这天牛爷照常天刚亮就起床,打开门一看:远山近树.牛栏草垛都埋没在浓浓的晨雾里,视觉空间被严重挤压,让人内心感到逼 ... 刘结高:牛 爷(二) 牛 爷(二)(中篇小说 ) 安徽怀宁 刘结高 第四章 这天,日光明媚,春风和煦,桃红柳綠,山川流翠,处处春潮涌动.紫红色的红花草相间着金黄色的油菜花,铺天盖地成了春的主角.蜜蜂在花间唱着春歌;蜻蜓 ... 刘结高:牛 爷 牛 爷(中篇小说 ) 安徽怀宁 刘结高 第一章 牛爷并不姓牛,也非有多厉害,而是他一生与牛有着不解之缘,所以才得了这个牛气的雅号.牛爷的大名叫刘长福,但现实生活却颠覆了他的名字. 长福十三岁时赶上 ... 【吾乡吾土】刘结高:走过村庄 走过村庄 安徽怀宁 刘结高 踩着新修的水泥路入村,挡在村口的是两栋孪生连体楼房.艳红的屋面,飞檐翘角,重叠交错;青玻黄墙,瓷砖照面,无不张扬着时尚与豪华.这大院里并列着三道门楼,有九口人,可目下却门门 ... 刘结高: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 作者: 刘结高 改革大潮催生了古文化的复苏.立田毫不犹豫地抓住时机,将自己的"打鼓说书"升级为"看相算命",后来竟发展到"卜卦". ... 刘结高:村庄麻将 村 庄 麻 将 安徽怀宁 刘结高 溯岁月长河追寻,本庄近代首付麻将诞生于一九八0年,那是摘帽平反后的刘真兄释放内心喜悦的产物,由刘真兄亲手制作.此时庄里年轻人才认识麻氏家族. 其实这"麻将& ... 刘结高:乡人入城(2) 乡人入城(2) 安徽怀宁 刘结高 新世纪的年轻人对泥土里刨食已毫无兴趣,他们厌恶土地,不愿像老辈们那样,把大好青春掩埋在泥土里,他们要像城里人一样光鲜地活着.尽管他们没有在读书的路上走进城市,但城乡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