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窝头 / 文:吴瑞宗
窝窝头
吴瑞宗
“美哉窝窝兮,天地之所产,人力之所造。内二外八,纤手成就。远望似将军之帽,近看似染靛之袍。似馒头而无底,像烧饼而又高。窝窝头仰面大笑:俺今日哪比往朝!运未来暂且藏头,既得时方显荣耀。
忆昔日年丰岁稔,到处里家家富豪。主人翁绝不挂齿,主人婆懒怠做造。寻常与奴婢为伴,乞丐相交。又将俺冷眼瞧:说俺内虚外实,皮肤粗糙,肚大而黑,尖头少脑,气得俺干发躁;又将俺火里烧,烧得俺浑身是泡,通体俱焦;又张着大嘴咬,还用俺喂鸡喂猫。受不尽无限的委屈,俺也有口难道。
……”
清代监察御史仲耀檀的《窝窝赋》,把窝窝头描绘得淋漓尽致。初读脍炙人口,细品感触颇深,使曾饱经窝窝头甘苦的我不由产生共鸣。
窝窝头起源的历史无可考证,但据查询至少在明朝已经有这个名称,即是至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以前是中国北方地区常见的食品,是穷苦人家的主粮。窝窝头一般是地瓜干面、高粱面和玉米面等粗粮做的,它的样子和名字是一样的,圆锥形的底部有一个向里面凹进去的窝,故得名“窝窝头”。
窝窝头在我们老家,都叫做“耙谷”(音pagu),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一日三餐总是窝窝头与咸菜相伴。跑疯了、玩累了、该吃饭了,就等候在锅台前。娘利索地揭起锅盖,乳白色的蒸汽一窝蜂地逃出大锅。可爱的窝窝头,一圈圈地摆放着,工艺品般地透过蒸汽显露在面前。娘吹着气,手上蘸着凉水,把它们拾到盆子里。遇上粘在锅边焦黄的圪渣,顺手放进自己的嘴里,或者疼爱地塞进我的口中。多少年来,锅台,窝窝头,大锅冒着温弥的白色蒸汽,母亲站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这样温馨的画面至今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似遥远,又像在眼前。
窝窝头要数那种刚出锅的、热热乎乎的最可口。不管是黄灿灿的玉米面窝窝头,还是紫红色的高粱面窝窝头,它们都透着一股诱人的五谷杂粮的清香。咸菜是自家大缸里用大粒盐腌的,有辣疙瘩、青萝卜、胡萝卜和白菜疙瘩等,洗净了切碎,盛在一个小盆里,加点姜和辣椒,蒸窝窝头的时候一起放到锅里炖着,窝窝头熟了,咸菜也就一起熟了。把炖熟的咸菜往窝窝头的眼里一塞,大口一咬,胜过山珍海味。但是,小时候大多的日子里,吃的是以地瓜干粉为主的窝窝头,在那年月,窝窝头能吃饱就是幸事,不论吃什么饭,能吃饱的家庭都是小康人家。 我小时吃的窝窝头,多以地瓜干面为主,加少许玉米面做成,类似馒头上尖下圆,当时是我们这里所有农村人的主食。因为地瓜干面和玉米面不如白面易熟,所以,蒸窝窝头时把和好的面团做成宝塔形状的同时,还要在其底部捏出来一个很大的洞洞。这样,就使得宝塔形窝窝头成了空心状态,以利于尽快地蒸熟。
清代监察御史仲耀檀在《窝窝赋》中有具体描述:“内二外八,纤手成就……”,即捏制窝窝头时八个手指居外,两个手指在内的手法。窝窝头的洞是很有讲究的。如果窝窝头的洞被搞得过大了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窝窝头徒有大个头的外表,重量却名不符实;如果窝窝头的洞小了,窝窝头就会过厚,不易蒸熟。
我们家姐弟六个,现早就各自成了独立的家庭,但多少年来,一个吃饭的场景至今清晰地印象在我的记忆里:一家八口人,围着一张饭桌吃饭,人虽多,但挤着坐也凑合。地瓜干面加玉米面蒸出的窝窝头黑中泛黄,装在用高粱的细杆订成的圆形笸箩里,置于饭桌上,桌中央还摆着一盘黄白绿相间的腌咸菜,间或加盘炒的或者生拌的辣椒,饭碗里盛满稀粥,由于熬粥都是用玉米面,粥的颜色金黄,喝起来很香。一大家人尽管吃的是窝窝头就咸菜,那也是其乐融融。
窝窝头不只是眼儿大与眼儿小的区别,很多时候还要被掺进去各种野菜,因为玉米面的数量是有限的,单纯的地瓜干面做成的窝窝头,尽管有甜味,但刚蒸出锅时粘,冷透后变硬,口感不好,难以下咽。于是,人们挖些野菜、捋点榆钱,或者掺加一些时令的菜叶蒸成菜团子窝窝头,既换了口味,又节省了粮食。在那个年代,为了填饱肚子,人们想到了好多的办法,各式各样的窝窝头也是层出不穷、琳琅满目。记得我也唱过这样的童谣:“就咸菜,吃耙谷,省下饽饽娶媳妇。”现在想来,那真是反映了当时人们生活的窘境。
我在小的时候,粮食要从生产队里分到户,那时分的小麦很少,大多分的是地瓜和玉米,除了逢年过节,平时舍不得吃顿白面。大哥岁数大了,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后,娘更是舍不得做顿白面饭吃,把麦子攒在一口大缸里,经常在太阳好的天气里,让我们小哥几个帮着挖出来晒晒,以免生了虫子。大哥结婚的时候,娘把攒下的麦子磨成面粉,蒸成了好多白莹莹、香喷喷的大饽饽,拿来招待前来贺喜的客人。后来是二哥和三哥相继结婚,因为三个哥哥年龄都是相差不大,连续给他们结婚,我们家平时的日子里,舍不得吃那点少的可怜的白面,于是,一日三餐窝窝头就咸菜的日子就多了一些。
那时的孩子上学晚,七八岁了还满大街撒野。有次,看到同玩的一个小伙伴吃着一大块白面饽饽,馋得我直咽口水,故意凑到他的跟前使劲吸溜吸溜鼻子,一股麦香进入肺腑,那股香气,现在想来还是记忆犹新。不止我一个,当时,其他的小伙伴也都是像我一样,直着眼睛盯着那块白面饽饽进到了别人的口中,自己只有干咽着口水。看着看着,我实在受不了了,拔腿就往家里跑。
“娘,我饥困了(老家的方言:饿了)。”我趴在娘的腿上,娘放下纳着的鞋底,摸摸我的头,站起身来,给我拿来了一块窝窝头,又给我一小块咸菜。我看看左手的窝窝头,再看看右手的咸菜,“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娘不知道我为什么哭,赶忙问我怎么了。
“我想吃饽饽。”我哭了一会,低着头,鼓足了勇气,用很低的声音说出了憋了很久的话。然后,像做错了事,静等着娘的一顿数落。
娘反而笑了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小馋鬼,怎么想起吃饽饽来了?”看我低着头不说话,娘放下手中的活,“小五馋了,咱不吃饽饽,我给你做面猴子吃。”娘给我做了一碗疙瘩汤,加了豆油爆锅的葱花香,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恍若眼前。
我喝着香喷喷的疙瘩汤,娘在一边慈爱地看着我,我让娘喝一口,娘说不饿,让我把一大碗全喝完。我问:“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饽饽?”娘对我笑了笑说:“等你长大了,就天天有饽饽吃了,咱们就不用吃耙谷了。”我记住了娘的话,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好能天天吃上饽饽,不再每天吃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了。
在盼望的日子里,我也慢慢长大了。
从1982年开始,随着国家对农村政策的落实,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国家对农村土地制度的一系列改革,各家各户有了自主经营的权利,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和创造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广大农村地区迅速摘掉了贫困落后的帽子,逐步走上了富裕的道路。我们家也随着国家政策带来的变化,一日三餐的饭桌上,黑乎乎、硬邦邦的窝窝头换成了白莹莹、香喷喷的大馒头。
应了娘的那句话,六十年代出生的我,长大后,真的吃上了白面饽饽。反而,窝窝头成了餐桌上的稀罕。有次和哥哥姐姐们谈起来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小的时候,娘同样对他们说过:“等长大了,就天天有白面饽饽吃”。在那艰辛的岁月里,娘给每一个孩子都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娘懂得:有希望的生命,才会有意义!
“鸡鸭鱼肉拿下去,窝头野菜端上来”……曾几何时,弃精取粗的饮食观念又开始颠覆了人们对健康美食的定义。素食、忆苦饭类主题在酒店餐馆蔚然成风,不论老少男女,不管路远巷深,只为一饱口福,体验一把粗茶淡饭的瘾头。 在人情交往间,我也曾多次融入到这种古老又标新的粗粮餐饮中,每当看到它,总会想起自己当年吃窝窝头那种难以下咽的感觉。这也是经营者的智慧吧:年轻人吃的是新鲜,老年人吃的是记忆,养生和营养那都是其次的事情。
在我们物质生活美满富足的今天,在鸡鱼肉虾充斥餐桌的生活里,窝窝头早已不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它曾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窝窝头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功绩。
窝窝头,这个从小把我喂大的“宝贝”,已化作怀念和感恩,融入我永远的记忆里。
2018年2月24日
【作者简介】吴瑞宗, 山东昌乐人,一九六四年出生。多年从事企业管理工作,业余时间喜欢读书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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