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浮生一日Death in A Day》x王林导演(上)
王林导演刚刚获得了“华时代全球短片节”的最佳短片奖项,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她还在忙碌新片的阶段。在她回答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到她的真挚、诚恳和对电影表达的热忱。
本文围绕获奖影片《浮生一日》进行提问和延展。王导分享了自己在中国和美国求学的经历以及在不断摸索中找到自己风格的过程。
《浮生一日》海报
再次恭喜王导得到了“华时代全球短片节”最佳短片的奖项。可以跟我们的读者再分享一下获奖的感受吗?
王林:华时代是我们在国内第一个获奖的电影节,当时受邀参加闭幕式特别高兴,心想也许会获一个第三名,结果台上放出我们的片花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整个故事短片单元只颁给我们一个电影,上台时整个人很激动,很受鼓励,但是也很懵,不理解在这么多技术水平高、叙事完美的优秀短片中,我们这么一个看上去很粗糙、不那么完整的电影会最终获奖。
获奖以后组委会特别找我聊,告诉我他们整个初选、复选的征片过程,他们告诉我这部片子虽然在技术技巧上还存在很多问题,不是一个成熟的电影。但是在审美的上面和华时代想要追求的东西是有相似的地方,大家在这上面产生了共鸣。他们觉得《浮生一日》是一个非常接近中国传统审美的一个电影,在意向的表达上面,追求的是我们中国话讲的那种“弦外之音”。我听完以后很激动,因为“弦外之音”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努力追求并且想要去尝试的,不管有没有成功,但是有人看到了、理解并鼓励了我的尝试,所以我非常感激华时代给我这个奖。
《浮生一日》花絮
《鸡蛋的复仇》这个短片小巧有趣、构思精妙、人物生动活泼,不过画外音和画面之间两条叙事的交错稍显复杂,为什么想要让画外音贯穿全片呢?(《鸡蛋的复仇》是王林导演创作的第一部短片)
王林:《鸡蛋》算是我对电影一知半解的第一次尝试。当时虽然已经在美国念了一年的电影,也学习了好莱坞电影叙事方法,但是一方面是学得很皮毛,还没有完全理解,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太幼稚,内心对一切经典叙事方式都很抗拒,想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电影,追求一种更灵动更自由的叙事。在创作过程中我也渐渐发现了自己叙事不成熟和目标太宏伟的矛盾,最后只能放下一切不切实际的设想,回归到自己最本能、最原始的“讲故事”方法上去,也就是像小时候还不认字的时候翻阅一本插画书,同时大人给你念出来的那种感觉。
《鸡蛋的复仇》海报
可以和读者分享一下: 在上海影视戏剧学院、纽约电影学院的交流学习、以及查普曼大学道奇学院的求学经历有什么不同之处;交流学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王林:上海戏剧学院的和纽约电影学院的教学风格完全不同,一东一西,一虚一实,一个偏重感觉的培养,一个讲究技术的操练。戏剧学院的老师们教会了我对待艺术抱有敬畏,因为艺术一种难以琢磨、耐人寻味的形而上的美,而艺术创作则更是一件无迹可循、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情,我们的学习就是一个在迷雾中不断摸索、无限接近艺术本身,但又无法真正触摸的过程。所以我在戏剧学院学编剧的时候常常会有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老师和同学互相评论作品的时候会讲“感觉不对”,当时很痛苦:大家都在依靠自己的本能感觉去写作,可是感觉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再生?可持续发展?因此大学前三年的创作我都是惶恐地度过,生怕哪一天这个感觉消失了,再也没法写作没办法养活自己了。
《浮生一日》花絮
去纽约电影学院交流之后,第一感觉是我以后应该不会因为写不出东西而饿死。因为从第一天上课老师教得都是摄影机的操作、灯的种类、剪辑软件操作这类说明书一样的内容,创作课讲的是五点创作法、蒙太奇剪接这种平易近人的知识点,刚入学时班上大家基本上都没有电影基础,半年以后基本都能拍出完整不出错的短片,就算对创作不感兴趣的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对焦员、灯光师。这些课程很像一本电影手册,里面的逻辑非常直白,基本就是因果关系,1+1=2,假如做到A就会得出B,完全不会绕弯,也没有难以琢磨的感觉、感受,我每天都在不停地在掌握各种各样的技术,最重要的是能够不断地在实践中印证所学,整个学习过程就是一步一个脚印,非常踏实。
但是在最后毕业创作的时候发现自己遇到一个瓶颈:我不甘心用那一年所学做一个简单、完整的叙事,因为在上戏念书时受到的那一种看似虚无缥缈的审美的启发,我潜意识里好像知道除了1+1=2这种直白的单一的逻西方辑叙事以外,还应该有东方更无限更写意的电影思维方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了《鸡蛋》那部电影,现在看来这电影确实四不像,又西方又东方,又具体又飘渺,应该是当时自我本身困惑和矛盾的直接体现。
《浮生一日》花絮
在查普曼念书期间可能是我最困惑的时期,基本整个三年都是瓶颈。因为念的是研究生,所以老师不再教那些具体的操作了,而是花更多的时间独自思考下一个作品。我当时一直想要实验我自己的叙事风格,但是一直尝试一直失败,也找不到门路,也不被理解,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要讲的什么故事。那时候特别期待集体放映,我特别希望看完我的作业,能有同学或者老师给我分析一下这个作业讲的什么,要怎么提高,可是一般情况下大多数同学都会说“挺喜欢,但是看不懂”。直到遇见一个讲视觉叙事的摄影老师评论我的作业,他特别犀利,评价一针见血,像手术刀一样用视觉叙事的逻辑去分析我这些个写意的故事,我非常受启发,才知道逻辑和写意是不矛盾的,写意背后其实有更深层更复杂的逻辑,也许这种逻辑无法直接表现,但是视觉语言的叠加和排列是可以间接推导、营造出这种写意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要停留在表面的写意,而是挖掘出写意背后的深层。经过好几个作品之后,渐渐从他身上学会了用这种方式去分析、创作电影,也明白了中西方电影、文化表面上虽然相隔千里,但是本质并不互相矛盾,反而可以互相帮助理解。
《浮生一日》花絮
国内和美国对于电影人才的培养侧重点是否有不同?
王林:我觉得并不是侧重点,而是切入口不同。就像刚才说的,戏剧学院老师先教审美,学生一旦有了审美基础,在接下来的创作生涯里要逼迫自己不断练习、思考、去找到表达审美的方法;而西方则是先给你工具,熟练、掌握大量复杂技法之后,更上一层楼,就必须要求自己追求更高级的审美。这两者出发点不同,但是殊途同归,因为艺术创所审美和方法缺一不可。
《浮生一日》剧照
短片往往更讲求短小精悍,在15分钟内完成自己的表达。拍摄前期是否有遇到剧本写作上的困难?
王林:第一稿剧本其实很快几小时就完成了,因为但是纯粹是一种感受的宣泄,儿童视角和片断叙事在第一稿里就确定下来了,而且场景、故事、情节一直到成片都没有改变。第一稿写完以后我非常高兴,觉得是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但是将近一年时间里第二稿一直无从下笔,最根本的原因是第一稿的表达太本能太虚幻了了,我花了很久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写这个故事,我想表达什么,问不出来就下不了笔,因为本能的东西是没有优劣之分的,没有优劣就不知道什么是好的要保留什么是坏的要改,所以改来改去觉得越改越差,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最后一直改到自己崩溃,彻底自我否定,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写剧本,没有任何组织故事的能力。我最后给自己的结论是因为离现实生活太遥远,脚脱离地球才只会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决定休学一年,找一块田去种地可能都比在美国念书对电影创作的帮助大,因此几乎放弃拍摄。
《浮生一日》剧照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最为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王林:经历过先前的毁灭式的自我否定之后,反而思想负担小了,决心全力以赴拍出最能代表自己现阶段能力的电影,勇敢接受失败。所以后来面对拍摄的态度就是只要可以拍完,怎样都可以。和所有电影拍摄一样,大大小小困难遇到很多,比如洛杉矶华人演员极少极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最想完成的下水镜头因为水质检测不合格放弃,拍完剪出一剪之后发现整个开场完全不对最后重写重拍等等。但是当时的态度就是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制作上的问题能不能在创作上用其它可实现的拍摄方式替代而解决。
采访_IrisPie
编辑_IrisP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