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长篇小说《清江北流去》之十三:讨饭

本章内容提要 在移民返迁接待站的帮助下,丹花与幸福登上了返程的列车。在南阳下车后,身无分文的丹花第一次讨饭。走到镇平,夜遇暴雨。雪莲发烧,生命危在旦夕。丹花跪地求人,终于度过难关。

第11章 讨饭 

李丹花与白幸福随着驼队到了西宁,便与老周分了手。两个人赶到火车站,淅川支边移民已经回老家30余天了。根据中央的指示,青海方面计划把淅川这批支边青年转迁新疆南疆去。那里条件比这里好,有利于生产生活,新疆方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但是,淅川支边队伍到了西宁,停在车站里,不肯上火车。中央批复了淅川支边移民返回河南淅川的请求,他们终于登上了开往南阳的火车,向他们牵肠挂肚的故乡驰去!
李丹花与白幸福找到火车站调度方面的负责人。车站负责人让他们出示自己的证件。两个人再一次傻了眼。好说歹说,那位负责人总算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派人把他们送上了开往南阳的火车。
两个人抱着小雪莲,带着行李和几块干粮。他们头发乱蓬蓬的,满脸的污垢。李丹花把孩子递给白幸福,自己走进了火车上的卫生间,用水洗了一把脸。李丹花对着镜子,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她长得漂亮,爱美。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禁不住有些心酸,苦难已经把自己摧残成了一个老太婆。她走出卫生间,回到座位上,看看白幸福,再看看周围的人,她觉得自己跟白幸福两个人特别扎眼。
当然,最难熬的是自己的肚子。原来,白幸福与老周达成过协议,在分手的时候,老周要给他们三天干粮。可是,真正到了分手的时候,老周变了卦,只给他们几块路上吃剩的青稞面馍。白幸福想找他们说理,被李丹花拦住了。白幸福哪里知道,李丹花已经把他的祖传玉佛赎回来了。李丹花怕老周给他们找麻烦,急忙拉着白幸福,与老周告了别。这几块青稞面馍,两个人舍不得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每人吃一小口,垫一垫肚子。
火车一路向东南方向奔驰。天气越来越热。李丹花不得不脱下了棉衣。到达南阳,下了火车,他们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连那冰冷的青稞面馍也没有了。
两个人抱着雪莲,出了南阳火车站。那时,南阳与淅川之间公路还不顺畅,也没有客运汽车通行。两地之间,除了有数的几辆货运汽车之外,主要靠马车和牲口运输。李丹花知道,剩下的路,只能靠讨饭回家。两个人一起出了车站,向西走了不远,李丹花便走不动了。
李丹花说:“坐下歇歇,讨口水喝。”
白幸福看了看前面,前面有一家食堂,食堂里传出猜枚喝酒的声音。他说:“咱们向前面再走几步,那里有一家饭店,也许能讨点吃的。”
两个人来到食堂外面,在屋檐下坐了下来。饭菜的香味直扑丹花的口鼻,勾起了她咕咕乱叫的肠胃。
白幸福站起来,想去食堂讨口饭吃。他向前走了几步,便站着不动了。李丹花心里想,男人还是男人,放不下架子。这事,还是自己去。她站起身,把白幸福喊住。其实,白幸福就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向前走。
李丹花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不合适,还是我去吧!”
白幸福站在那里,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李丹花已经抱着雪莲,来到了食堂门口。她瞅着食堂里面,里面有几张桌子,客人不多。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吃菜。李丹花几次想进去,两腿就是迈不开。她想起自己在家时的生活,虽然吃得不好,也不饱,但是,活得有尊严。自己一心想到边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国家建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里想到现在落了个讨饭的下场。人的尊严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咕咕”乱叫的肚子使她认清了现实。她把头向前伸了伸,看到锅后站着一位胖师傅。胖师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沾满了油渍的白大褂。胖师傅住了手,李丹花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师傅,赏口饭吃!我们是从青海回来的移民,已经身无分文了!”
李丹花的声音很低,低得连自己也听不到。但是,那位胖师傅听到了。他看到这位抱着孩子抱着军大衣满脸污垢的女人,便知道是从青海返迁回来的。这些日子,不断有青海返迁的移民。他们下了车,便来这里讨饭。胖师傅是位仁慈的人,总拿些残汤剩羹打发他们。他朝着李丹花低声道:“你先坐到檐下,稍等一等。一会儿,那桌的客人走了,我便把剩菜剩饭拿给你们吃!”
李丹花听了胖师傅的话,又回到了屋檐下。
白幸福问:“咋样?讨来了吗?”
李丹花不说话,两眼直瞪着屋内的客人。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那几位客人终于站起身,结帐离开了食堂。胖师傅用一个盆,把剩菜剩饭倒在一起,端了出来。有面条,有肉,还有四五根油条。
李丹花忙站起身,连声道:“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两个人敞开肚皮,把那些剩汤剩菜吃下肚。几根油条,白幸福要吃,李丹花拦住了。她说:“这几根油条,等路上找不到人家时再吃。”
白幸福看了看李丹花,把手中的油条放下。他心中道,李丹花是一个会过光景的好女人呢。两个人吃了顿饱饭,把盆还给胖师傅,又道了谢,踏上了回家的路。
有了第一次讨饭,李丹花便喊出了口。
“大婶,行行好,赏口饭吃!”
“大叔,我们是从青海回家的淅川人,赏口饭吃!”
白幸福看李丹花讨饭,自己也要去讨,李丹花不让。他说:“男子汉身上有虎气。讨了饭,丢了虎气,以后,什么事也干不成。俺一个女人家,丢下脸,也没什么。”
幸福吃着丹花讨来的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丹花不让,他也没办法。不过,南阳人还是友好的,善良的,乐于帮人。不管自己锅里的饭是否够,只要李丹花张了嘴,就会给一点。有时,一顿饭要讨四五家才能吃得饱。
夜里最难熬。开始,他们还能找到借宿的人家。后来,人们看到他们脏兮兮的样子,都不愿意留他们住宿。好在是夏天,到了夜晚,两个人抱着孩子,在麦场里找一个麦垛,把军大衣一铺,就是一夜。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孩子,一路讨饭,向故乡走去。
这一天,两个人走过镇平,上了八里岗,太阳已经落了山。八里岗八里岗,八里的路,八里内没有人家。幸福说:“咱们得走快一点,要在吃饭前走过八里岗,找到前面的村庄。要不,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事小,睡到这荒郊野外,夜里你准怕得睡不着。”李丹花听白幸福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怕。越是怕,越是走不快。李丹花的鞋子磨烂了,脚上扎满了石渣、刺,疼得挪不开步。开始,李丹花还背着雪莲。后来,背不动了。白幸福背上背着行李,怀里抱着雪莲。
李丹花实在走不动,两个人只好坐在八里岗上歇歇儿。天黑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山岗上,几只猫头鹰在凄厉地叫着,令人心跳。李丹花对白幸福说:“今夜看来是下不了岗了。你把行李打开,把那几根油条拿出来,咱们吃下,填填肚子。”
白幸福取下背上的行李,打开。行李包里,是两件大衣,一床被子,还有几件旧军装。在最里面,有几根油条。这几根油条,还是李丹花第一次讨饭时那位胖师傅给的,没舍得吃。油条已经被暖成了干的,掰都掰不动。白幸福把水瓶拿过来,把油条插进水里,泡软了,拽出来,递给李丹花。李丹花拿着那根油条,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李丹花胆子小,吓得钻进了白幸福的怀里,手不住地哆嗦。
白幸福问:“咋的啦?咋的啦?”
李丹花说:“你听,这是啥声音?”
白幸福说:“猫头鹰的声音呗!看把你吓成这样!”
李丹花说:“不是,猫头鹰的声音听得多了,这不是。难道真的有鬼?”
白幸福说:“别瞎扯,这世上哪有鬼?亏你还是高中毕业生!”
白幸福不说话了,仔细地听。他听到了,这声音很低,很凄厉,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白幸福说,不好,有人!这是人的声音。一定是有人遇到难处!
从青海一路回来,李丹花见过的死人多了,他们大都是淅川去青海支边的移民。人死在路上,没人埋。很悲惨。李丹花曾经问过白幸福,这次淅川移民支边究竟死了多少人?白幸福也回答不上来。李丹花想起了杜甫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但是,像今晚这样的事,李丹花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从幸福的怀里挣出来,问道:“真是人的声音?”
白幸福说:“是,一定是!”
李丹花道:“咱们过去看看!”
白幸福说:“你刚才还一惊一咋的,现在就不怕了?”
李丹花说:“俺怕鬼,不怕人!有人遇了难,咱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帮他!”
月光,洒在八里岗上,亮堂堂的。八里岗是一个黄土岗,光秃秃的,没有树,就连庄稼也不长。李丹花记得走的时候,这里还有一片树林呢!三年不见,树全被伐光了。炼钢铁,炼钢铁,把八里岗炼成了秃子。
两个人在一个山洼里找到了那位呻吟的人。这是一位30余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黄军装,身上沾满了脏物,已经看不出颜色。他全身浮肿,肚子涨得像一个小盆。李丹花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不敢向前迈步。她把雪莲抱过来,让白幸福先上前去看看。
白幸福走上前,把那人扶起来,说:“老乡,你这是咋的啦?”
那人睁开眼,看了看白幸福,道:“我是淅川支边的,路上患了水肿病,走不动了!”
白幸福见人还活着,便冲着李丹花喊道:“快过来,人还活着呢!”
李丹花听到喊声,向前走了几步,弯下了身。李丹花把那根泡软了的油条给白幸福,说:“一定是饿坏了,快给他喂下去!”
白幸福接过油条,扶着那人,把油条往他的嘴里喂。那人用手挡了挡,轻声说:“没……没用了。你们也是淅川支边的吗?”
李丹花说:“是,我们是!”
那人闭了眼,攒了攒劲儿,对他们道:“俺求你们一件事。”
李丹花说:“你说,我们一定尽力给你办!”
那人道:“我是淅川宋湾的,我叫盛世宝,你们回到淅川,给我家人捎个口信,让他们来这里把我抬回去,埋在丹江岸边的祖坟里……”
话在这里停住了。白幸福拭了拭那人的鼻孔,已经没了气。李丹花的眼里含着泪,泪珠子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李丹花说:“咱们用土把他埋一下,省得让野狗把他扒吃了。”
白幸福说:“再在坟上使个记号,等他的家人来了,也好找!”
白幸福用手把地上的黄土往那人的尸体上盖。没有工具,干起来很困难。两个人轮流干。等埋好坟,东方已经发了白。白幸福从旁边折了一根柳树枝,插在上面。两个人向着坟,磕了一个头,向岗下走去……
农历五月一日,白幸福与李丹花走到内乡县瓦亭区的一个小山村,天已经黑了。李丹花端着碗去村子里讨饭。她讨了两碗红薯糊汤,端到村口,跟白幸福一起吃下肚。
李丹花在村口的小溪里把碗洗了。找到生产队的麦场,在麦秸垛里拽了几把麦秸,铺在地上,算是床。两个人抱着雪莲,坐在上面,用军大衣盖住了腿。
过了瓦亭,就是马蹬,从马蹬跨过河,就到了双河镇,再坚持两天,就能到淅川城!两个人肩靠着肩,坐在麦垛边,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李丹花说:“回到家里,没有了王一东,我该怎样给他父母交待?”
白幸福说:“选择合适的机会实话实说,纸里包不住火,一东是一个大活人,现在没了,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李丹花说:“我们回去后,先分开一段,等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安置好了,再结婚。这样,一东、兰子的家人也好接受些!”
白幸福说:“行,我听你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抱着雪莲,在麦场里睡着了。
几声响雷,正在头顶。接着,大雨点便“哗啦哗啦”地砸了下来。雪莲被雷声惊醒了,她扯开嗓门,大声地哭。丹花睁开眼,天下雨了。她推了推身边的白幸福,说:“幸福,快醒醒,下雨啦!”
白幸福正在做梦呢!他梦到了淅川县城,梦到了三官殿,梦到了母亲那慈祥的面容。母亲见了他,道:“幸福,你咋变成这样了?快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幸福说:“妈,我这就去!”白幸福跳进了丹江河里,在丹江河畅快淋漓地洗澡,舒服极了。
李丹花的喊声打断了白幸福的梦,睁眼一看,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凉凉的。两个人站起来,抱着孩子,向附近的一家屋檐下走去。
雨更大了。雷更响了。闪电从远到近,撕扯着沉沉的夜空。雪莲一个劲儿地哭。白丹花解开衣襟,把奶子塞进雪莲的嘴里。雪莲吐出奶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白幸福说:“孩子不会是病了吧?”
丹花摸了摸雪莲的脑门儿,雪莲的脑门儿热得烫人。
李丹花说:“孩子发烧了,这该咋办呢?”
屋檐已经开始滴水了。
白幸福道:“咱们把这家的门喊开,讨点热水!”
李丹花敲着门,大声地喊:“开门,开门。”
屋里有人问:“谁?”
李丹花说:“我们是过路的,孩子病了,讨碗热开水!”
灯亮了,门开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白幸福与李丹花抱着雪莲进了屋。
男的说:“半夜三更的,咋走到这时候?”
李丹花说:“俺们是淅川县城的,在青海支边,一路讨饭往回赶。走到这里,没想到孩子发了烧!”
那女的接过雪莲,看到雪莲的脸红彤彤的,用手一摸,烫人。她对丈夫说:“快去搓条热毛巾,给孩子擦擦,烧得厉害!”
男的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拿了一条热毛巾出来。女的接过来,在孩子的脸上不停地擦试。
男的说:“孩子病得不轻,最好去找医生!”
女的说:“找医生?下这么大雨,等跑到瓦亭街,孩子早没了!”
她把孩子递给丹花,说:“大嫂,你先别急,我去烧点姜茶,给孩子喂下,看能不能退烧?”
女的进了厨房。姜加葱头,熬成茶,盛到小碗里,放了些红糖。
李丹花抱着孩子,用小勺把姜茶一点一点地喂了下去。
雪莲喝了姜茶,不哭了,昏昏迷迷地睡着了。
李丹花低声道:“老天爷,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吧,让孩子醒过来,平平安安地回到家!”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小雪莲醒了。小雪莲一醒,便哭着要吃奶。李丹花解开衣襟,给雪莲喂奶。
女的说:“看看孩子的烧退了没有?”
李丹花摸了摸雪莲的脑门儿,凉凉的。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退了,退了!谢谢你啊,大妹子!要不是你们,这孩子就没命了!”
女的说:“出门在外,谁能没个三灾四难的?孩子平安就好!”
两个人告别了那对好心的夫妇,重新踏上了归途。他们转过山头,丹江河突然展现在了他们面前……(作者:田野;未完,待续)

下章内容预告:李丹花带着女儿雪莲回到淅川,得知王一东的父亲、母亲都在政治运动中死去。丹花带着雪莲到王一东父亲王常来的坟地祭奠。幸福上门提亲。丹花改嫁白幸福。新婚夜,丹花把玉佛还给幸福。幸福惊诧,道出这块传家玉佛的秘密。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南阳市作家协会理事,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13569243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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