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有记录老师讲话的习惯,当他们长大后,还会把老师的话传给下一代。老师的话,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今天是教师节,我们借着回顾那些叮咛与嘱托,感谢每一位认真对待学生、爱护学生的老师。
“每年至少工作三百六十天,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小时”,这是任中敏先生对我说的话
1983年2月26日,过完春节,我来到扬州师范学院,开始博士生生活。这一天是周六,晴天,农历正月十一。我在下午五时拜见任先生,奉命共进晚餐。我的学习日记便从这一天开始。日记本扉页上有任先生用墨笔题写的几行字:“两年始业,毕生奠基。小盾同学博士生进修日记。中敏题耑。一九八三年三月。”日记本中由我书写的文字则用红笔。这说明,我是应任先生的要求来记日记的。任先生喜欢红色,总是用红笔书写各种表警示的辞句。任先生是用这种方式提示我:要抓紧时间,养成紧张读书的习惯。三年里,任先生对我提出好几项要求,第一项是“每年至少工作三百六十天,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小时”;第二项是在两年之内写完论文,结束学业。我理解并接受了这些要求。因为他本人就是用小跑的步伐度过一生的,我必须适应他的生活节奏。另外,他已经87岁了,生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确定,所以他有强烈的紧迫感。实际上,他让我每天早晨陪他散步,也出于这种紧迫感。他的本意是:每天给我一次鞭策,使我不至于成为宰予。“在博士论文写作之前要读六本书”,这是程千帆先生对我说的话按我的兴趣,确实是很喜欢考据的。但程千帆先生不一样,程先生是比较重视理论的。他自己教过文学理论课,在老辈学者里面理论意识比较强,包括做研究的方法,包括对当代学术的关注。在我接触的老辈学者中,程先生是最具有现代学术意识和现代学者素质的。他对学生的外语要求很高,要求有国际视野,做学问要严谨规范,这在当时都是很超前的。而且程先生对指导学生有一套想法。最早让他指导博士生的时候,他不敢接受,他说不知道博士生应该是什么样的,你们最好找一些论文给我看一看。后来就把港台的博士论文找给他看,他一看就说,哦,博士论文就是这样的,那么我可以指导。后来他关于培养博士生、研究生有一些讲话,在山东讲过一次,在其他大学也讲过。这些关于培养研究生的意见,后来教育部都是作为文件发给学校的。程先生指导两个研究方向:一个是文献学,一个是唐宋诗学。他曾讲过,文献学专业不可以用古籍整理来做论文,不可以用标点一部书或注释一部书作为博士论文,一定要有个研究,古籍整理只能作为一个附录,这些后来都成为原则性的指导意见。程先生指导学生的方法,他自己说就是两条腿走路。他早年和沈(祖棻)先生合出过一个论文集《古典诗歌论丛》,沈先生在后记就讲到,“千帆和我尝试要运用一种把考据学和批评学结合起来的方式”,后来大家将其归纳为文献学加文艺学。程先生要求一个学生文献要好,理论也要好,这两方面都强,才能做一个合格的文学研究者。他要求我们在博士论文写作之前要读六本书。根据将来做研究的方向,我和张宏生、曹虹三个人,每个人的书目都不一样。这些书读完,要各写一篇水平达到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论文。这相当于在写博士论文之前已经做了六篇文章,这对后来博士论文的写作是一个很好的训练。有了这六篇文章,后来写博士论文心里就比较有底,可以驾驭比较大一些的题目。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式。“既然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回答的,那就给你留个功课”,这是阴法鲁先生对我说的话论文答辩那天,阴先生是最后一个向我提问的老师。他先就论文涉及的内容提了几个问题,我都圆满地回答了。可他最后提出的一个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丝毫没有准备。他要我谈谈庄子与阴阳五行的关系。当时我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为了回答阴先生的问题,我甚至迅速回想了一下当年上哲学系许抗生老师“庄子研究”课时,老师是否谈及这个问题。一定没有。现在,阴先生却在我论文答辩的关键时刻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应当如何回答?无论如何,我得说点什么啊!那一刻,我的大脑在急速旋转,把能够想到的材料迅速调集、组织起来,答辩室内一度出现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就在我准备从对阴阳五行的理解扯开去时,导师褚斌杰先生来“救驾”了。他已经看出我一时无法对这个问题做出一个论说严密、论据充分、思路清晰的回答,便笑着对我说,这可是一个大题目,恐怕不是几句话能回答得了的。这样吧,庄子与阴阳五行的关系就算是阴先生交给你的一个新课题,以后你可以写本专著,至少也要写篇论文向阴先生请教,好吧?我当然连忙点头称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阴先生也不再深究,还很体谅地说,我也是刚刚想到这个话题,不能算是论文答辩的问题吧,只是想开启一条思路。既然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回答的,那就给你留个功课。事后,我曾多次琢磨阴先生为什么会在答辩会上提出这个问题。我最终的理解是,他的真正用意就是要我把眼光放得更开阔一些,对庄子这样一个在中国文化各个领域都有着极大影响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仅仅从文学的层面进行研究还远远不够,有很大的局限性,必须要能从多领域、多层面加以探讨,才能揭示出更深层的东西。这就要求庄子学者不但要研究庄子的文学观、哲学观、社会观,还要了解像阴阳五行这样一些中国基本哲学学说与庄子思想的关系。叫我看钱基博的《韩愈志》,研究还是要从各个学科入手,值得做的问题实在还有许多,这是卞孝萱先生最后对我说过的话上午8:50出门,赶往鼓楼医院。9:50,给卞敏电话,称马上到,正在办出院手续。上楼,1号楼6楼1床,见到先生已经坐起,正准备动身,先生很高兴,说来得正好。于是我扶先生坐上他家里带来的推车,夫人拿着水果篮,卞敏、卞琰、卞华收拾东西,称随后打车回家。等电梯时,我看先生情绪颇好,乃与先生说起与清华会长通电话事,说起我写的韩愈足弱不能步与退之服硫黄文的主要观点、史料依据、推论方法,先生听了很是开心,说起刀圭服药为重要证据,而我另外立论,为韩愈洗了恶名,是重要的发现;下楼,选择可推车的路,往天津路靠近鼓楼的门推,一路仍在聊着,我说到医书中称体胖者易得足弱,先生叫我看钱基博的《韩愈志》,说韩文公是体胖而矮小的身材。到了门口,夫人去开车,先生对我说:“搞文学史的人,只懂文学,限制太多,比如退之服硫黄,争来争去,没有定论。还是要从各个学科入手,值得做的问题实在还有许多”——这竟然就是先生最后的遗言!呜呼!!!“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成果已是汗牛充栋,如果你想拥有一席立足之地,那就必须扎扎实实地下功夫”,周勋初先生对我说的话做学问必须注重文献,有了可靠的文献,学问才会做得扎实。从事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目录学的知识是不可或缺的。在不同的时代,同一种文献被目录学家著录在不同的类别,这就是学术观念的演变。甚至在同一时期,不同的目录学家对同一种文献也有不同的著录情况。我们作学术研究,必须对这些问题有准确的判断,如果判断不正确,结论也就可能会有问题了。有些研究者喜欢在老问题里打转,或使用一些其名其妙的“新名词”、“新理论”来解释,这样实际上都无助于解决问题。有些研究者只有文学方面的知识,他们对相关课题的思想史背景、文化史背景或政治方面的背景所知甚少,甚至一无所知,这样的状况恐怕是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的。自古至今,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成果已是汗牛充栋,如果你想拥有一席立足之地,那就必须扎扎实实地下功夫,打通文史领域,“杀出一条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