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柏:火灾
火灾
时间虽然过去了30多年,但是,那场火灾在我的记忆深处,印象仍是那么深刻。
那时,我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一天夜里,突然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睁眼一看,只见屋外的火光从窗户照进家里。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我赶紧翻身起床,只听到爷爷奶奶一个劲地喊:“拐了(完了的意思)——拐了——”既无奈又无助。
我冲出门外,只见堆放在关猪牛的木圈楼上的稻草燃起熊熊大火。木圈楼的屋檐和人居住的茅屋的屋檐是相连接的,如果不把木圈楼上的火扑灭,后果不堪设想。
我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跃上木楼,抱上几捆稻草,往起火的地方塞,企图把火堵住。
那时,整个人处于一派混沌之中。加之没有经验,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人乱了方寸。很显然,要是能够“急中生智”,一盆水就能把火浇灭了。用稻草去“灭火”,不但灭不了,反而助长了火势。
才几秒钟工夫,火焰已经舔到我的头发、眉毛了。
我赶紧飞身从木圈楼上跳下来,喊母亲、弟弟妹妹们赶紧起床避难。然后扯开嗓子大喊:“救火喽!救火喽!”
邻居们听到我的呼救之后,拿桶的,拿盆的,朝我家奔过来。那天晚上,刚好有人把村庄后边大岩洞里的水引来泡泥巴做砖瓦。邻居们的齐心协力,和从我家屋后流过的溪水,便救了那场火灾——仅仅是木圈楼被烧毁,人居住的房屋却完好无损。
那晚,我终于真正见证了什么叫做水火无情。也真正见证了什么叫做“火速”——我从木圈楼上跳下来不到十分钟,整栋木楼已经燃成一各硕大的火把!
眼看没法扑灭,奶奶赶紧打开圈门,关在圈里的猪、牛“呼”地一下跑了出去。全家人都被这场火灾吓傻了,哪有什么心思去追猪牛呢?
猪、牛跑出圈门不久,盖木圈楼的椽子连同茅草带着火苗“呼”的一下就滑向木楼两边,救火的人们立即端水将火浇灭。
而这场火灾,与村里一个人对我们家说过的一句吓唬的话有关。
那个时候,农村偷牛盗马现象十分严重。爷爷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人,他经常对别人说,村里的耕牛被盗是村里某某人所为——其实这些说法纯系捕风捉影和道听途说,完全没有事实根据——不料此话却传到了某某人的耳朵里。某某人就对我兄弟说:“你给你爷爷讲,叫他说话注意点,小心你家那头小水牛。”那个时候,我家养了头小水牛,模样十分中看。在那个一般干部一个月只领几十元工资的年代,一头水牛能卖800元,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钱了。甚至可以说,全家人的命都系在这头牛的身上!
那个时候的水牛有多值钱呢?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就知道了:那时,买官卖官等腐败现象尚在“启蒙阶段”,据说,我们那里有人卖了一头水牛,就买了个乡长来当,因而被人叫作“水牛乡长”。
如果我父亲在家,某某人的几句恐吓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威力——因为我父亲力气甚大,某某人自是虚他三分。
那些天,我父亲和村里的几个人相约去采造白纸用的杉根了,家里缺了顶梁柱,爷爷奶奶心里自是不踏实,老担心着某某人来把小水牛偷走。因此,夜半三更的,奶奶还打着火把去看圈里的猪牛是否还在——其实,就算猪牛被偷走了,打着火把看一下那是无济于事的!
奶奶打着火把照着圈里看猪牛的时候,需将火把举高过头顶,才看得清牛圈里的情况。火把举高过头顶,于是就点燃了木楼上的稻草。听到稻草燃烧发出爆响,她才知道闯了大祸,但这时已经晚了。爷爷看到火光,赶紧出门和奶奶一块救火。但是,两个老人毕竟年岁已高,加之经验不足,一切费力皆是徒劳。
大概是因为穷的原因,加之安全意识淡薄,既要防盗,又不配备一把手电筒。等到那场火灾过后,家里才随时都准备了一只电筒,算是亡羊补牢。
那场火灾虽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但全家人都被吓得不轻。
按照我们老家风俗,谁家发生火灾,大家来帮救火,火被扑灭之后,事主家必须捉一只雄鸡在现场杀来“扫火星”,以免前来救火的人把“火星”带回各自家里,再次引发火灾。
第二天,根据父亲以前的吩咐,我赶到半路帮他背杉根。
到了一个名叫小营脚的地方,遇到了父亲他们。
刚见面,父亲的第一句话便是:“儿,昨晚把你们吓老火了。”“老火”是老家方言,跟“厉害”差不多。
平时非常严酷的父亲,这一刻显得格外慈祥。这时,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强忍再强忍,才终于没有流出来。
我感到奇怪,父亲怎么知道家里遭了火灾呢?那时通讯不发达,可没有手机之类通讯器材。
后来才知道,村里有一邻居去赶龙场,半道上与父亲他们相遇。那人和父亲有过节,见面不打招呼。
但是,那人却对父亲的同伴说:“昨晚上郭家失火了。”
村里就我们一家姓郭,“郭家失火”的指向性很明确,没有歧义。
父亲听了这话,差点就吓得瘫软在地。
但是,后来那人又说:“不过,只烧了牛圈,人在的房子没事。”
听了这话,父亲才略微松了口气。于是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即“飞”到家里。直到翻过葛花寨垭口,看到我家房子还在,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我和父亲回到家里,母亲他们已经把杀来“扫火星”的那只公鸡煮熟了。
但是,由于经历了头天晚上的惊吓,再香的公鸡肉,也吃不出好的味道来。
甚至,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心里仍然笼罩着一重厚厚的阴霾。
对于火灾的恐惧,此前其实也有体味——
在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一天,突然有人给父母捎信说,外公外婆他们家失火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外婆家算是有一些家底的。由于一位邻居半夜点火喂马,点燃自家房屋不说,还一下子“火烧连营”,将整个村庄一下烧个精光。
大火扑灭之后,外婆一家从火堆里扒出一些烧糊的苞谷籽,算是抢救出一点口粮。以至于我们去探望时,吃着烧糊的苞谷煮成的饭,总有一股浓浓的焦糊臭味。好在,虽然家园尽毁,但人畜皆无损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也便在废墟上建起一栋低矮的土坯房。直到我舅舅当家后,挣了点钱,才把土坯房推倒,建起了新木房。
在那些许多人家都住着茅草房的年代,一次粗心大意酿成的火灾,往往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深重的灾难,甚至有可能让一个家庭在数年之后,仍然一蹶不振。
作者简介:郭春柏,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贵州省纳雍县,8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当过教师、记者、编辑,写过小说、散文、杂文,现供职于云南政协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