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小桃红（小小说）
小 桃 红
朱 羊
小桃红的蹦子戏唱得好，人长得更是俏，柳叶弯眉，杏核儿眼，翘翘的鼻梁儿，粉嘟嘟的嘴，擦上胭脂敷细粉，纤腰如柳拧婀娜，唱上一段曲儿，三分浪，七分娇，任你是铁打的罗汉，浑身的骨头如泡进冒着热乎气的大澡盆里，舒坦得那是没边儿了。
戏园子门口，只要张挂小桃红的招牌，立马客满，三成是听戏，七成来看人，小桃红咋就那么招人待见呢？不看不知道呀，看了，那心弦就动了，想把持也把持不住，天天做梦都想去再搂一眼。所以，小桃红的戏票比大黄鱼还抢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小桃红十岁起跟着师傅学艺，便没见过爹娘的面了。为能当红角儿，她起五更，爬半夜，吊嗓子，练身段，背戏文……抽折师傅多少根鞭子，怕是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小桃红横下一条心苦练，只为一个心思，回家。她知道想见爹娘，就得当红角儿。
小桃红的搭档叫王三坡，小伙子生得高壮威猛，吊梢眼儿，大嘴岔，一副大板牙前突着，活脱脱耗子成精。长得寒碜了点儿，戏也不行，但会两下子武把抄儿，南拳北腿也能走两趟。有时唱来劲了，倒翻十八个跟头，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小桃红抽空儿常给三坡说戏，也跟他学下个三脚猫的功夫，艺不压身哪。
本来，蹦子戏是男女二人唱，耍活出彩的主要靠男角儿，但瞧戏的人都是奔小桃红来的，王三坡多唱一句便有人朝台上扔酒瓶子，砸得一头包，那也得笑着，满台上乱跑，走江湖的戏子，难啊。
人红是非多，不像寻常老百姓三吃一倒，一天就混过去了。要不怎么说人怕出名呢？出了名的小桃红，应酬自然少不了。虽巧妙周旋，也是疲于应付。那些个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多是些表面道貌岸然的货色，肚子里盘绕着多少花花肠子，怕是神仙也理不清哪。
说着话，就到年根前儿了，县长裴达亮要给他老子七十大寿办场堂会，请帖送来了，曲目也点妥，要听《小拜年》。这裴家可是萨尔图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老话讲，民不与官争，你再红，也是个唱戏的，县长给你下贴子，哪有不接的道理？
中午饭口时分，小桃红带着王三坡去裴家大院，可把门儿的只让小桃红一个人进，却把三坡挡在门外：“现在土匪闹得凶，你咋长成这样呢？回头再把老爷给吓出毛病来。钱照付，门只能进一人。”
小桃红进了高墙大院，却被家人带进了县长的屋里。
裴达亮两只眼放光，紧笼着小桃红，眼皮子都不舍得眨一下：“堂会要到晚上才办，早点儿让你来呢，唠扯些家常。”
小桃红说，我一个唱戏的，怕是和县长大人唠不来呢。
裴达亮涎皮赖脸地凑过来：“本县就爱看红老板的《小寡妇上坟》，那三抽一勾喽，简直要把人迷死。”
小桃红一甩手，退开两步：“这大年关的，唱这出戏也不合拍呀。”
裴达亮上前，扦起小桃红的一只玉手：“合不合拍，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小桃红面露愠色：“县长大人，请您自重！”
裴达亮此刻王八进了玻璃缸，露出了原形：“哟嗬，小毛驴不吃草，还跟我倔上了。本县偏就喜欢……”
小桃红被缠着，不得脱身，情急之下，蓦地想起从三坡那里学来的手段，只见她柳眉倒竖，猛一抬脚，正踢中裆下，她冲着满地打滚的裴县长，啐道：“看你一表斯文流光水华的，却是白披一张人皮！”
得罪了萨尔图一手遮天的人物，戏园子三天两头来人捣乱，生意自然大打折扣。王三坡劝小桃红，不如去省城找找机会。小桃红脸一绷：“听拉拉蛄叫，咱还不种地了？”
几天之后，裴达亮领着一队日本兵满城搜抗联，却把王三坡绑了，任他喊破喉咙，只顾连推带搡地往外走。
小桃红摔了手里的胡琴儿，追上去叮嘱三坡说：“哈巴狗扒饭桌，根本就不是讲理的畜生……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放心，红姐会给你个交待的。”
一日，王三坡正在车站修工事，一绺人马席卷而来，怦怦一通响，几个日本兵直挺挺死在乱枪之下。
那领头的扯开三坡肩上的麻包：“兄弟，报个名号来。”
“王三坡。”
“王三炮？好，红姐说的人就是你了,跟我走！”
一年后，萨尔图地界，多了一绺劫富济贫的悍匪，杀起鬼子更是不含糊，带头大哥名号响亮，天照应王三炮。
小桃红呢，兑了戏园子，女扮男妆，悄悄回吉林老家去见爹娘，从此家门紧闭，绝口不提唱戏的事情……
ZUOZHE JIANJIE
作/者/简/介
朱羊，原名朱国军，供职于大庆油田井下作业分公司，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成员。作品散见于《小说界》、《短篇小说》、《百花园》、《金山》、《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华文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岁月》、《石油文学》等报刊杂志，曾出版小说散文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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