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孤独与现在的并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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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前,在为论文,以及备考绞尽脑汁的这些日子里,整个人,与图书馆,几乎耳鬓厮磨。

虽然从前爱看书爱得紧,但如此勉强地“圈在一起”,总有些恍恍惚惚。

想起浮士德博士,想起安德烈·纪德小说里那个渴望“出去”的男人,想起张爱玲小说,我整个人的心,就自作多情地野了。

“在这图书馆的昏黄的一角,堆着几百年的书——都是人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的气味。悠长的年月,给它们薰上了书卷的寒香;这里是感情的冷藏室。”

这是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二炉香》里的一段话。

彼时,“我”正在图书馆里阅读马卡德耐爵士出使中国谒见乾隆的记载。

“我”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没有像时髦的女孩子,约会男同学,或者独自看一场电影——还是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更没有去维多利亚港看黄昏。

“我”躲在氤氲着清凉寒香的书柜间读书,“我”可真是一个叫人放心的、肯琢磨钻研、肯安静学习的好学生。

可是为什么,这书卷只是散发着寂寞的寒气,一丝丝往人骨头里沁。

反而是克荔门婷那带着荷尔蒙的故事,瞬间缭绕了“我”的心,像厅堂里的沉香,本是叫人清净,却分外地令人渴望——

那还是1943年,张爱玲23岁。

她不会知道——她当然不会知道,两年后,在西班牙,有一个皮肤黝黑,却才华横溢,与她同样骨子里散发“不合时宜,厌世清冷”气息的男人,一个诗人,他叫路易斯·塞尔努达,写了一篇叫作《图书馆》的短小精悍的散文,居然与她惺惺相惜。

他在文章里写:

“多少书。成排的书。满廊的书,思想的宽广墓地里层层叠叠的书……尽管似乎没人察觉到这么多书在墓穴里缓慢腐烂时发出的气味……”

一个剑走偏锋、冷傲清寒、对现世有诸多倦怠与失望的男人形象跃然纸上。

世间恰恰便有这样的巧合。

在他有生之年,不得不离开祖国,因为他的诗歌、他的天分、他的情感,令人无法直视。

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驳斥、厌恶,又情不自禁含着嫉妒,与同情。

张爱玲远赴美国,创作诸多作品,并且咽下最后一口气,骨灰撒向太平洋,余生终究不曾落叶归根。

老中国人眼里,这算不得圆满人生。但她也没有计较的余地了。

当他们告别尘世,名声却空前煊赫起来。赢得生前身后名,外人看来何其有幸,而于他们,终究是薄情了。

他们的知己,都存在于几十年后的世代,也许比艾米莉·勃朗特幸运一点,她活着的时候,就没能看到自己的作品,登上大雅之堂。

他们是各自民族文学界的“陌路人”,分毫不相亲,所以只得流浪他乡,为着生活、为着生存、为着爱,也为着恨。

02|

“那时的孤独与现在的并无分别: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连孤独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第二炉香》里的“张爱玲”,还有《图书馆》里的“塞尔努达”,他们连“空荡荡的、贫乏的、荒寂的”孤独都是一样的。

可惜我终究不能够牵线搭桥,否则便能够叫这两个人,穿越茫茫时空,像《查令十字街84号》里美国的汉芙与英国的旧书店老板弗兰克,惺惺相惜一场。

我终究不能够“抖掉手上厚厚的知识灰尘离开这座图书馆”,像塞尔努达一样;

我终究不能够去“河边散步”,看“年轻的身体在水中畅游”;

我终究不敢不管不顾地,“在这片像树木一样自足且完整的大地上赎回用于阅读的过多时间”。

我也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平常人。

又有多少人能像劳伦斯笔下的查泰莱夫人一样,为了自然的,出自人天性的、原始的欲望,而弃绝了森规戒律,而逃离了端庄华贵的大房子,奔赴寒酸简陋的小木屋——

即使房子里的人,穿着整洁、纤尘不染,还一丝不苟地读雪莱,而小木屋里的男人,赤裸着上身,不过是一介匹夫呢?

但她只听从她内心喷薄的、汹涌的、滚烫的欲望的声音,像潺潺流淌的烈火熊熊。

一个女人,她只渴望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

她只想听从自己内心真实响亮的声音——纯真无邪的人性!

有人隐忍地屈服于孤独,有人果敢地起身反抗。

我会形容后者为英雄,但绝不至于批判前者太懦弱,因为他当然有他一番苦衷要说。

每个人,都有他各自的一番苦衷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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