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无常》背后的鲁迅(2)
研读鲁迅的《无常》,让我向鲁迅撒开了铺天的大网,看他的日记,读他的文章,研究编者的注释,按图索骥地百度搜索。听了专家们的讲座后,结合已知的事实,我慢慢也相信百度确实不大可信,那真实的信息在哪里呢?博客里是不凡有真知灼见的专家的。早上搜到一条浦虞春《冲天一怒为红颜——女师大事件回顾》,读罢,我狂笑不已,与已研读初步结论与内心想法不谋而合。
感兴趣的朋友不妨自己搜来读罢,略去。
我现在产生一个疑惑是,鲁迅日记里不断提到的师大、女子师范校,这是不是同一个学校。百度的结果如下: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位于西城区新文化街45号,成立于1908年,名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堂,1912年改名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1925年改名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已公布为北京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
学堂改学校,学校改大学,这与时俱进的做法,并不现在独有。如此想来,令我心胸为之扩开一方寸。但我还是迷惑啊。
鲁迅在1924年3月27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晨寄师大信辞讲师,寄北大、女师信请假......”
师大与女师明显不是一个学校嘛,鲁迅的日记绝不会出错,那么,百度1925年的改名时间上就有误了。再看细读浦虞春博客如下:
“鲁迅与许广平相识于1923年,“1923年秋天,鲁迅应好友许寿裳之邀,到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1924年更名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讲课,就在这里认识了许广平。许广平长得身材高大,而且总是坐在第一排,尽管如此,鲁迅对这位外貌并不太出众的广东姑娘,并不会有很深的印象”。
我为什么对学校名称如此专注呢?我就想搞清许广平念的哪个学校?鲁迅到处讲课的学校是哪些?命运是如此安排他们相逢?女师大事件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杨榆荫是不是所谓的很反动?学潮的背后是什么在催化着,历史绝然不是冰冷的道貌岸然的结论。我不再单纯地信服某个人,我要自己去了解,哪怕我的结论有些狭窄,有些不地道。
我读了杨绛《回忆我的姑母》,“反动”杨榆荫形象一下子由平面转为立体,由骨感化为丰满了!再读一读许广平对杨榆荫的评论,实在相左得厉害。心底里揣了恶意地想,许广平如果不是成为鲁迅的妻子,谁会记住她?于是又记得她与萧红的一些逸事来。此处略。
读毕刘再复对托尔斯泰、陀斯托妥耶夫斯基的评价,再读毛姆对其二人的评价,那真是极大的不同啊。一个是学者,一个是小说家。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思维角度的不同,评论标准的不一,结论自然不太一样。但真相往往就在可能相左的评论里,不是吗?谁会真正地读懂另一个人呢!生命里有太多的偶然性。
鲁迅对杨榆荫的态度如何呢?对女师大学潮的真正态度如何?鲁迅曾经的朋友,后来有些矛盾的顾颉刚回忆了往事,我信然。这也是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我只说几点大家就清楚了:
1926年1月13日,女师大学生举行仪式欢迎易培基就任校长。
鲁迅、许寿裳和许广平先后登台演说。这三人的关系实在很有意思哟!
许寿裳与鲁迅,留日时曾是东京弘文学院补习日文的同学,铁哥们,他得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之邀在教育部任职时,没有忘记提携一下自己的好哥们,让鲁迅同去教育部任职。至于他是转呈蔡元培先生之邀,还是他给蔡元培推荐鲁迅,没有细考,但鲁迅自己在《范爱农》里说:“季茀(指许寿裳)写信催我往南京了。”范爱农是很巴望鲁迅也提携帮助一下自己的,鲁迅也知道,他说“我想为他在北京寻一点小事做,这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没有机会。”说真的,以鲁大爷的人缘,没有机会简直无从谈起,只是他跟范爱农的关系不到位罢了。鲁迅为了他的兄弟周建人,求人求到胡适那里去。鲁迅对爱国青年也是很爱护的,常请吃饭,他太有钱了!
鲁迅是个思想家,思想家未必就不能不求人,或者不吃饭,或者不是一个世故之人。思想家也是人啊!有了人性这一共同点,于是很多事情就好理解了,绝然的清高只存在于传说里。
注意,注意,再注意,许寿裳从1917年冬起,就做过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校长了。他什么时候不做,为何不做?杨榆荫为什么得教育部任命做校长,谁在支持她?我们往往记住的是历史的结论,忽略了过程的鲜活。人活在鲜活的时间里啊。历史的结论不过是时间的书签而已。
鲁迅代表校务维持会致欢迎词,他非常注意教育维持会与他自己所属的校务维持会的主从关系:
“本校被非法解散以来,在外有教育维持会,在内,有校务维持会,共同维持者,计有半年。其间仍然开学,上课,以至恢复校址。本会一面维持,一面也无时不忘记恢复,并且希望有新校长到校,得以将这重大的责任交出。现在,政府居然明令恢复,而且依了大家的公意,任命本校的教育维持会正主席易先生为校长了。易先生的学问,道德,尤其是主持公道,同恶势力奋斗的勇气,是本会同人素来所钦佩的。当恢复之初,即曾公推为校长,而易先生过于谦退,没有就,但维持仍然不遗余力。同人又二次敦请,且用公文请政府任命,这才将向来的希望完全达到。”
注意这是鲁迅的原话哟!易培基取代杨荫榆的结局,鲁迅早有听闻。
这时做教务主任、会议主持许寿裳的演说词是这样的:
“幸而现在都好了,本校已经完全恢复,师生全体所日日希望的校长易先生来了。真如大旱之见云霓,忻慰之至。我想不但本校师生全体,凡是今日光临的诸位来宾,从前既以高谊援助本校,现在见了胜利,也都是一样觉得快慰的。”
接着鲁迅、许寿裳演讲的是已经加入国民党中某派的许广平。她是学生自治会总干事,在会内的地位不及主席刘和珍。请她作为代表,也可能有另一层意思。
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今天易先生来当我们学校的校长,实在是我们学校向光明之路的一个开始的日子。易先生与我们学校,以前本无长久的历史关系,前次因为不满意前校长杨先生,请她退职。我们学生,只为求学,并不知道谁是研究系,谁是政学系,谁是国民党。我们为求学而受摧残,只知求正义的力量有力的援助。”
仔细读一读啊,就知道中国的派系斗争,从来就没有停过。至于由乡籍而形成的派系,那简单就是小儿科,可惜我于世事不熟喑,以致于四十来岁的人,常常被人讥为傻子一般的人物,现在我读鲁迅,总算也明白了一些事理。凡所讥笑我的,甚为有理啊!
我读鲁迅的家事,也明白了许多。生活永远不乏狗血之事,历史一直都是重复着演绎。没有比生活本身更小说的事情了!
大家知道北师大事件的结局么?
易培基就职次日就续聘鲁迅担任“原任教席”。接着,1月17日鲁迅在教育部复职,易培基也是他在教育部的上司。许寿裳、杨荫榆都是聘鲁迅为国文系教员(讲师),鲁迅乃教育部官员,在大学兼职,职称上受到限制。但是易培基却在2月1日聘鲁迅为女师大国文系教授。
大家懂了噻,鲁迅是个聪明人!
他在1925年3月11日得许广平的第一封信后,当日复信里就把自己说得很明白,我想,也暗示了自己作文的风格。其文其人嘛!你们自己读——
“假使我真有指导青年的本领——无论指导得错不错——我决不藏匿起来,但可惜我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闯,倘若闯入深坑,自己有自己负责,领着别人又怎么好呢......”许广平给鲁迅的信如何,自己根据复信脑补去。
鲁迅又说:“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岐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注意哟,鲁迅在《无常》(1926年6月23日)第10段末尾处说到“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哲墨翟先生谓之'小取’云。”虽然时间上有差异,但都提到了墨翟先生哟!思想具有延展性,而且用意也差不多——
鲁迅还说:“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迫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我读至此处,大笑。理解《无常》之关键所在。怎么理解?容我再续啊,哈哈哈——如果这算是做学问,我终于明白做学者的乐趣之一了,跟现在的狗仔队实在没有区别。一个是追踪活人,一个是追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