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水话】巧裸话里头的巧裸字儿 / 开普饭

巧裸话里头的巧裸字儿

我敢肯定，大多数浠水籍的儿子伢儿，只要在老家呆过十四五年（也就是在老家基本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教育），应该对下面这几句顺口溜耳熟能详——

我亼到，你吊到；

我坐到，你靠到；

我跍到，你翘到...

没人点拨的话，刚刚接触这几句话的伢儿还真不一定明白其中的意思：果个巧裸，短短几句话，不晓得里面讲了个么名堂！——当然，今天就算我早已明白了它们的意思，我也不会告诉诸位的。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这几句巧裸话里头有两个巧裸字：亼，跍。

亼，普听话里念jí，浠水话里跟“集”同音。亼这个字望形生义完全可以意会得出来：地平线上立着一个人，多鲜明的画面感啊，那不就是“站立”的意思？！浠水话里，站立，叫做“亼到”，通常是做口语来用的，偶尔写做书面语，一般人写不出来，也只能用“集到”来代替。实际上，现代汉语里，“集”字本身是没有“站”“立”“站立”等意思的，只是借它来此一用而已；一旦借的人多了，也便不去管它正宗不正宗，正确不正确，正常不正常了。

跍，普通话里念kū，是第一声；浠水话里也念ku，但是声调上扬，跟“葫芦”的“葫”同音。跍是一种膝盖弯曲、重心降低但是臀部不落座的姿势，也就是普通话里叫“蹲”的姿势。所谓“跍到”，就是蹲下去但不坐下去的意思。记得小时候，塆里有户穷人家，穷到么样程度呢？大人身上穿的都是破片筋，补丁摞补丁；细伢儿那助不消说得，艮年儿冇得么衣裳穿，隔壁邻舍说起这户人家的伢儿来，个个都是摇头叹息呀：“唉咳，那屋的伢儿伤心喂，吃冇得吃的，穿冇得穿的，一到大冷天儿，根本不敢出门，助待门洞儿里跍到，真叫人心头哈不去啊！”

亼、跍，看起来是两个巧裸字儿，说穿了，熟悉得很，原来浠水人天天在用它们！跟“亼”“跍”一样的巧裸字儿，在浠水话语境里面还有很多。

三个星期前，田冲二苕写了一篇文章《你说你“芤”不“芤”》，标题中的那个“芤”字，也是个巧裸字儿。二苕的文章里是这样说的：“芤，音kou，字义：葱的别名。我很佩服我们浠水人，居然将这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演变成一种夸赞：伢！你放芤些！实际是叫你放乖些！你好芤哈，冇跟你说你就晓得，说的是你聪明！”文章一经推出，有人就质疑说“芤”是葱的别称，是么样跟“乖巧”“聪明”扯上的呢？

把“芤”跟聪明扯上了，我觉得，这还得分两方面说。第一，“芤”沾了“苕”的光。“苕”是么事？是番薯、是地瓜啊！这还不够，因为我们浠水人知道，“苕”又是实诚、痴傻的代名词。既然表示番薯、地瓜的“苕”可以代表实诚、痴傻，那么表示葱的“芤”代表灵醒、聪明也就无可厚非啦！第二，“芤”沾了“葱”的光。葱是空芯的，换言之就是葱是开窍的、通窍的！又加上“葱”“聪”同音——擅长谐音介入的中国人，总是喜欢把“葱”跟聪明联系在一起的！大多数中国的父母管教孩子时都曾鼓励自己的孩子要多吃葱，说过“吃葱的孩子聪明”这样的话！既然“葱”能够是“聪明”，当然“芤”也就是“聪明”啦！

说过二苕提及的“芤”字，忽然又想起“又笨又傻”的陈贵兄弟老是念叨的两个巧裸字儿：抻敨！这两个字组成一个词儿，念chēn tǒu，大多是用来夸人长得体面、光烫、标致。这一组合，实在是浠水（也说是鄂东）语言大智慧的体现。

先说这个抻，不是撑，它有拉直、延展的意思；看大街上西北风味餐馆里的师傅做拉面，他们那舒展的动作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抻”；有时候，美美地睏了一篙醒，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开窗户，让柔和的光线和清新的空气进来，手脚张扬、扭腰摆臀，浠水人叫这做“抻懒腰”，听上去比“伸懒腰”积极得多了！

再说敨，我记忆深处总是有一个这样的画面：我的祖母从外面洗完满满一桶床铺被单回来，在大脚盆里化好米汤，再将大大小小的被单被面一一放进去浆洗。每浆洗完一样，她就拎起被单或者被面的两个角，迎风一抖，那被面就飘扬开来，又稳稳地挂在了晒绳之上！那浆洗被单被面的过程，还有浆洗之后展开被面的过程，都叫敨！

抻敨，本来指的是做事的过程直截了当、不啰嗦，不拖泥带水；进而指的是所做的事情各种关系理得很顺、不带弯折的；果好的词儿，放到人的身上，那只有面相儿好、条竿儿好、心眼儿好的俊男靓女才配得上吧！

最近翻阅辞书，又遇到一个巧裸字儿，单独写出来，估计也冇得几个人能认得出来：坌！给它组一个词儿，我猜想依然有很多人认不出来了：坌田！但是我若告诉你“坌田”就是“笨田”的话呢？

坌：念bèn，它有好几个意思，其中的两个意思：之一是与“笨”相同，另一意思就是地下有水或者流状物“涌出”。所谓坌田，小时候在我老家我看到记分员在记工分的簿子上写过，有时候写作“夯田”，也有时候写成“笨田”，今天想来都有道理。

那些叫“夯田”的，原本不是田，而是沼泽或者低湿的泥潭，通过人工夯土填埋的办法造成的田（夯，有hāng和 bèn两个读音），叫“夯田”实至名归；而叫这种夯填而成的田为“笨田”，也不算错，因为它们的稻谷产量实在太低，下再多的苦力，施再多的肥，都赶不上普通的稻田，这样的田不叫“笨田”叫什么？！

但在我看来，叫“坌田”更合乎实际。上文已说，坌田是通过对沼泽地或者烂泥潭夯土、填埋改造而成的，为何要填埋？因为它的地下总往外涌出冰冷的水源，而且是带污花色的那种锈水。即使用干土、河沙、塘泥填埋改造成田了，在它地底下深处的污花铁锈水还是会想尽办法冒涌出来——盘田的时候，这种地方往往是耕牛和机器不能到的，完全需要人力！我在小学三四年级还不能出大力流大汗的年纪就已经参加了生产队里的劳动，“踩坌”就是其中的一项。所谓“踩坌”，就是在新一季稻秧要插田之前，要将坌田里那些耕牛和机器到不了的地方的草垛、谷蔸子、寡沙、泥坨子等等，用双脚将它们踩烂、踩匀了。“踩坌”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脚底下有液体往外冒，而且是冰得刺骨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