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第十七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怪客
几乎只是一转眼间,那一堆血肉,在咬噬下迅速消失。血魔一个个抬起了身子,狰狞的脸上有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然而,望着扑出来的生人,却更见贪婪。
文焕闷哼一声,疾向外冲,我一把抓住他:“文焕!”
文焕脸上一片坚毅之色,决然道:“姐姐,我决不做偷生逃命之人!”
我手上几乎没什么力道,任凭文焕挣脱掌握冲入杀戮战阵。
漫山遍野,血魔呼号大作。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身影包围下,质潜那雪白的长衣也分外朦胧了起来。我心中犹如烈火燃烧的痛楚,握着长剑,以束带为鞭,一步步走出石阵。
坐在峭壁松树上观战的那人一直好整以暇地观战,就连吞吃生人的惨剧,也不能使其震动半点,仿佛他全部的使命,就是三言两语挑逗众人放弃这个尽管支离破碎但尚能支撑片刻的石阵,自行一个个奔出送死。而宗家这几人虽都豁出了性命打斗,终究是强弩之末而已,面对吸噬血食之后精神大振的血魔,无异于送人与食。
直到此时,那人不紧不慢地坐起,喃喃骂道:“一群大笨蛋,放着有为之身,尽做无用之事,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给凶魔做一顿宵夜而已。”摸索了半天,慢吞吞摸了一根套索出来,垂到文焕面前,笑道:“拉住它!”
文焕怒道:“什么鬼东西!滚开!”一刀向血魔劈去,刀风鼓荡起那根绳索,横向里飘开。两个血魔都伸手去抓绳索,看来绝无躲闪之余地,那绳索荡了两荡,不知如何,文焕不住怒吼,整个人已被吊了上去,那人伸手抓住文焕,往树杈上一放。
救出一人,场上形势越发不支,那人闪目观看,也似有几分紧张,那棵古松并不怎么粗大,他要再用套索救人上去,就没处可放了。突然一个倒栽头上脚下陨跌下来,无巧不巧,落到我挥出替八爷解围的绸带上,份量奇重,震得我半边麻木,那人却借着绸带反弹之力向上跳起,半空中踢了温八一脚,温八偌大的一个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扑的一声,跌回石阵,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想是被那人踢中了穴道。
那人身在半空,竟然犹能懒洋洋翻一个身,又抓住了红着眼扑杀的十二,如法炮制地将其抛回石阵。那人甫跌下地,血魔齐声低呼,诸般杀手,一齐向这突如其来的敌人招呼,那人用小巧身法在地下滚了两滚,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无数杀招。
那人一跃而起,手中已持了那绯衣男子的尸身,当作一件兵刃般向血魔挥去,一面喝道:“两个混蛋还不快跑,我可护不了这许多人!”
血魔见他将绯衣男子当作攻敌兵器,一时之间,激起同忾怒气,一围而上。质潜左手持着冰凰剑,支持不退:“这是宗家的事,前辈何方高人,不必插手涉险!”
我早已看得呆了,那人从高空坠下、抓人、掷人、躲避,这几下是观战良久以后乘隙而入,一出手即奏功,这等武功奇诡绝伦,实是当世罕逢对手。这人是谁?但他武功纵高,要说以一人制伏十余名凶性大发的血魔,仍是决无可能之事,质潜当然不肯于此危难关口脱身。
那人勃然大怒,不住骂道:“笨蛋!混蛋!”突地欺身过来,伸手一拂,质潜不能抵挡如此强大的一拂之力,向我这边飞了过来,我纵身接住。
那人冷冷道:“带他走!放心,他们那些人一个都死不了的。”
我心头一凛,那人语中,自有迫人威势,似乎这句话一诺千金,决不容人生疑,我足上负伤,轻功不能自如,一剑抵住一方巨石,轻飘飘腾空而起。身后压力忽减,却是那人赶到,刚巧接过了所有血魔攻势。
“快走快走,越远越好!”那人怒气勃发的连连催促,我咬了咬牙,抱着质潜拚命向山谷边奔去,杂树丛生之间,一条小道蜿蜒伸出,依稀可辨深邃幽远,这时候不及考虑是否来时道路,疾向小道奔出。
小道颇为狭窄,两旁尽是绝壁峭崖,到得后来,仅容一人通行。我小心翼翼抱着质潜穿行,脚踝上被血魔咬伤的伤口过了这么许久,因为一直发力,也还是在不断流血,这一阵抢奔,越发疼痛难忍。自思离那个山谷远了,无人追来,那人果然牵制了所有的血魔,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脚下渐慢,低头看质潜,他安静地躺在我怀中,那人拂出之时带出的一阵劲风,使得重创下的质潜闭气昏晕,这才会不加反抗由我抱着。
鲜血浸红了他半边身子,浑身上下,也不晓有多少伤口,如果封住他的穴道,定于他伤势不利。反思那人对付甘十和温八,抓住穴道,掷回石阵,可全没半分留情,对质潜却是这般好法,几乎称得上十分“温柔”。
我心里莫名颤抖,突然想到一人。
月光淡淡洒落下来,照在昏睡的质潜脸颊之上,一半血红,一半清冷,眉间宝石璀璨夺目。
我伸手拨弄他的长发,想看看他头部是否受到损伤,才触及他额头,山谷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响,仿佛连脚下的山道、两旁的峭壁也抖动起来,两边泥沙扑朔朔坠落。我心头突地一跳,见一道幽蓝火光冲天而上,火光在半空中倏然放大,转瞬之间,半个天空都被点亮,沉沉蓝色宛如遮住天幕的九重乌云。
“幽冥星……”半晌,我麻木的脑子里缓缓转过这三个字。彭文焕一组幽冥星,三颗被许瑞龙收去,另两颗,于归途中被一醉士窃走。如此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势,除了幽冥星不作他想,那么,这个武功奇高之人就是那天的醉酒文士,而此人,显然与清云有着极深的瓜葛。
我几乎是要颤抖着了,一个名字,呼之将出。
隆隆之声接连不断,声音在不断迫近,我猛然回过神来,不觉骇然变色,只见一路走来的那条小路,已然完全扭曲、变形,两边峭壁上的泥沙山石不断往下坠落,如洪水般慢慢逼近到我身前来。
我抱着质潜急逃,心里暗暗叫苦。怕只怕梅岭火山复活的说法不幸成真,为那道幽蓝火光引起的震荡一激,竟至于填没了这附近一带的山谷,说不定这里便是我和质潜的葬身之地。
有一刻那山体轰鸣便在我脑后,身上亦多处受到飞石撞击,脚底下震荡不休,偶然回头,身后的泥砂岩石,如同活物一般向我狠狠追迫而来。我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只管拼命奔跑。
终于那山体轰鸣的声音渐渐低沉、细微,脚底震荡也不复感受,我转头回望,但见巨岩封住来时小路,距我不过半尺之遥,眼前巨崖耸立,回头之路完全封死。眼下我所在之处却是一条险僻独径,除了越过此座山峰以外别无他途。
不管如何,被血魔吞噬或者被山体活埋的危险暂且总是没有了,我喘着气,登时全身没了力气,坐倒在地。
怀里挣扎了一下,质潜在这阵震荡中惊醒,目中一丝惘然,说道:“云妹妹——这是哪儿,其他人呢?”
我也是忧急如焚,那阵轰鸣引起的反响之剧,只怕出于任何人想象。不知那人是否来得及逃出去,更不知文焕他们安危如何。怕质潜担心,只是安慰他说:“那人武功奇高,他向我许诺,定当安然带出文焕和八爷、十二哥他们,你放心吧。”
“那人武功奇高……”质潜欲言又止,眼光掠到我脚上,那里的伤势一目了然,“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痛得厉害么?”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质潜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反手将我抱起,“你不想变成残废的话,老老实实不要再走了!”
走了一阵,山道愈加陡险,他心跳加剧,喘气粗重,一步步变得缓慢沉重,看样子我在他手中,成为一个负之不起的沉重负担。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忍不住苦着脸道:“你——你倒底是选的什么路逃出来的呀!”
我轻轻一挣下地,倚剑拄地,微笑道:“你把冰凰剑给我拉着,这样勉强就可以走了。”
他果然伸了剑过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低叹了一声,道:“血魔……原来如此凶残可怕。当年三夫人是怎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的,而且还除去了那个杀手之王。我自幼听母亲谈起此事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若非今夜亲历,真是难以想象。”
我道:“她那时已经怀疑那个女子了,说不上毫无防备。”
“这一晚忽遇大敌,人数众多,我本来要伤了他们的,文焕不知从哪里跑来,提醒说这是血魔,最好能够全身而退,别引起其体内血咒。可那个红衣的邪异男子突然出现,扔一条剥光了皮毛的狼犬到血魔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