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在守着什么?
守
刘述涛
车子还没有进入高坪镇镇政府就停了下来,司机说今天正好是圩日,人挤人把通往镇政府的路都给堵住了。
我们只能下车步行,刚一下车,同伴的目光就去追随他们早在车上说好要购买的各种土特产,而我却是没有目的的举目四顾,忽然,看见坡路上一位坐着的老婆婆和她面前的一竹篮的手工布艺,这些布艺是那样的鲜活,而卖这些布艺的老婆婆却是那么的苍老。我取出相机,一张一张的拍摄这些手工布艺,并试着和老婆婆交谈,可她说出的客家话却让我听不懂,旁边的一位女孩子出于好心对我说,老婆婆讲,你拍她,她可没有钱给你。我呆了,我问这位女孩子,这些手工布艺是做什么用的?女孩子说是用在小孩子的背兜上,女孩子结婚的嫁妆上,男人的鞋面上。我又问现在买的人多吗?多少钱一张,女孩子说,十块钱,买的人越来越少了,但老婆婆还是每个圩日都会准时出现在这个山坡上,准时出来守着。
老婆婆年轻的时候就有一双巧手,她的一针一丝都会说话,村子里的,村子外的都找上门来讨要她所绘好的花样,她自己也缝一些卖给别人。可惜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当越来越多的工业制品充塞大街小巷的时候,又真的有谁愿意停下脚步,读懂老婆婆一针一线里面的语言。现在真的来购买老婆婆手工布艺的,大都是老婆婆原来熟悉的老人,可这样的老人却越来越少。
在这寒冷的霜降天里,老婆婆一竹篮的手工布艺就这么一直躺着,这些鲜艳充满着生气与活力的手工布花,已经无力再演奏出它本应有的繁华。我透过老婆婆被寒风吹得不时流泪的眸孔,我分明看见她眼睛深处的无奈。
我通过女孩子想问清老婆婆,为什么还要走几十里山路来到镇上,为什么在这大冷的冬天还要守着?老婆婆没有回答我,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手工做成的手绢,擦拭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后目光投向那些匆忙的人群。我忽然之间痛恨自己怎么问出这样无知的语言。
从高坪离开时,我再回头看了一眼老婆婆,她依然守着她的一竹篮手工布艺,有风从她身边轻轻拂过,我看见了她飘起的银丝,在风中如此轻柔。这时,我没有想到,我这一天的行程会遇到第二位“守”者。
这是一位守着一屋子农耕时代农具的农民老汉,所有的农具都是他走乡串户淘换回来的,有水车、风车、犁、锄、砻谷机,也有我从来没有看过的吹火筒、打火石,更有碗、碟、酒壶,有老汉用过的,也有老汉没有用过的。这些农具放在任何一位普通农家,都是一样毫不起眼的普通用具,但一旦像现在放在一起整理好,却让所有的观看者心灵震憾。
我们每一个人都为生而匆忙,为活而充实,但乍然见到这些一一陈列的农具的时候,我的心却忽然间变得无比宁静,并且产生无限的敬畏,敬畏我们的祖先一张犁一把锄就能够犁出一段历史,锄出一片天地。
只可惜世间的任何东西,都抵挡不住时光的刀斧,放在屋内的农具也是如此,抚摸着这些远离了我们将近一个世纪的农具,依我对旧物的兴趣,我总以为每一件旧物的后面,都有一则深远的故事,就像我想考证那位卖手工布艺老婆婆的身世一样,我再次像个考古学家一样,想让摆在这房间里面的每一件旧物从我的手中苏醒。
很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总是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能够找到开启这些旧物的钥匙,却不知道我问再多的问题,这位守着这一屋子的农民老汉始终含笑不语,始终含着烟杆,一副浑然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样。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在笑我的无知,笑我的自作聪明,笑我不懂得万物和人一样,皆有机缘,皆有宿命,问得多,便俗了。
也许,这位农家老汉和布艺老婆婆一样,只是喜欢,她喜欢在一针一线上传达感情,他喜欢在一犁一锄上做足文章。他们都知道这世界发展太快,离他们也越来越远,所以,他们用手说话,用力气展示,他们不喜欢机械化时代的无情。
当我在拿起老婆婆竹篮里的布艺,无语,抚摸老汉收集来的农具时,我亦无语时。我这才知道,这一竹篮子的手工布艺,这一屋子的农具,就是这两位农家老人各自守护心灵的良方妙药。虽然,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雨雪早已磨平了他们对任何事情的热情,但心灵深处这份坚守却无时无刻不在充实着他们的生活,他们自然也就不用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布艺品上,和农具之中,你看懂了,也就自然懂了,你没看懂,也就自然没有看懂,说多了,也就没有了味道,就像手中的茶一样,水一次又一次的冲泡下去,它,也就没有了原来的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