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运:漫忆“阴阳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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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戏”是一种在特殊环境下的特殊演出,在中国京剧史上可谓罕见之事。这一情况发生在1941年12月的上海。记得那年12月初, 当时黄金大戏院曾邀京剧表演艺术家奚啸伯来沪公演, 与奚合作的演员有: 旦角侯玉兰、芙蓉草(赵桐珊), 武生高盛麟, 小生程继先、俞振飞, 花脸袁世海、王泉奎,丑角茹富蕙等,阵容相当齐整。
首场打炮戏为《群英会·借东风》,奚啸伯前饰鲁肃、后饰孔明,他的声腔优美,多见俏丽之处,身段洒脱自然,于细腻中见凝炼。特别是小生前辈程继先饰演的周瑜,格外受到观众欢迎。因程为两位小生名家俞振飞与叶盛兰之师,又加多年未来上海,具有相当强的号召力。不料就在他们露演一星期之后——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侵入上海租界,执枪的日本士兵满街横行,弄得人心惶惶,在此情况下,位于法租界的黄金大戏院只得停锣。过了些日子,局势稍定,考虑到夜场无法演出,日场又难以卖座,戏院就采取一个折中办法: 将演出时间定自下午三时始,至晚八时半散场。后来人们便称之为“阴阳戏”。
为了让观众能在这特殊环境下走进剧场,上演的剧目安排得非常硬整。譬如有次,奚啸伯先演《连营寨·白帝城》(饰刘备), 后再接演全部<失空折>(饰孔明), 还有一次, 奚啸伯先在《双娇奇缘》中饰赵廉,随后又演全本《龙凤呈祥》, 并连扮前乔玄、中刘备、后鲁肃三角。尽管奚啸伯那时正处在艺术鼎盛时期, 他已形成个人独有的委婉细腻、清新雅致的艺术风格, 但终因时局影响, 上座并不理想。
奚啸伯剧团于1942年l月期满返京, 那么,谁来继后呢? 再邀京都名角,显然困难。唯一办法,只有由上海本地号召力最强、在观众中最享盛誉的演员来代替。众望所归,大家一致瞩目麒派创始人周信芳的出台。果然,周信芳不但露了面,而且组成一个极其强硬的班子。他同有“江南第一旦”
之称的黄桂秋联袂合作,配演的旦角是王熙春、芙蓉草、小生俞振飞,红净小三麻子(李吉来),花脸袁世海、程少余,武生高雪樵,丑角刘斌昆、韩金奎等。
周、黄于1942年春节开始露演,援奚啸伯演出之先例,仍为下午三时开演,晚八时半收场,只是星期日公演日夜两场,最晚十时打住。周信芳这次登台格外卖力,他不仅多演繁重的剧目,而且还上演了多年未露的拿手好戏。最使我铭记不忘的,是有次周先演全部《范仲禹》,他饰戏里主角范仲禹,由范携妻女赶考开始,中间穿插“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直演到“黑驴告状”。这样一场大戏已是相当劳累,但幕间休息之后,周信芳又接演全部《四郎探母》,他饰演的杨延辉,宗谭鑫培当年演法,如出场引子并非一般流行的“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而是老谭当年的“被困幽州,思老母常挂心头”。尤其是周信芳以他不很好的嗓子,竟然在“坐宫”一折中将高八度的嘎调“叫小番”翻了上去,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再有一场戏,周信芳先演一至四本《走麦城》,周前饰“伐东吴”黄忠,后饰“连营寨”、“白帝城”两折戏的刘备,紧接,黄桂秋演出了他的别具特色的拿手名剧《别宫祭江》,他饰演的孙尚香,以甜润娇媚而又柔中见刚的唱腔,极富独特的艺术魅力。
在这段演出期间内,周信芳也露演了他的红生戏,如他演的《汉寿亭侯》,由“挂印封金”、
“灞桥挑袍”开始,接演“过五关”、“斩六将”,直到“古城会·训弟团圆”止。周信芳的红生戏宗法其师三麻子( 王鸿寿 ),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又有所突破与创新。他饰演的关羽,庄严肃穆,威风凛凛,十分讲究身段工架与造型美,突现出关羽的刚、猛、勇、儒的生动形象。
周信芳在罕见上演的剧目中,有次露演了双剧: 《战太平》与《桑园寄子》。周在《战太平》中扮演的花云,以气魄雄伟取胜,与北汉陈友谅军兵的开打,身手矫健,被擒时扎大靠摔一硬抢背,很可见出他武功基础的扎实。《桑园寄子》一剧,周信芳饰邓伯道,在邓携子、侄逃难一场戏中,周的凄伤神情与悲怆唱腔,感人肺腑。
更值称道的是,周信芳在这次与黄桂秋、俞振飞的合作演出中,担当了两个戏的配角。一是《奇双会》,黄桂秋饰演的李桂枝与俞振飞饰演的赵宠,已是珠朗玉辉,加上周信芳饰演的李奇,悲凄动人,倍增光彩。另一是《玉堂春》(《三堂会审》),黄桂秋扮演的苏三与俞振飞扮演的王金龙,可谓珠联璧合,添加周信芳扮演的刘秉义,道白犀利泼辣,更为全剧增色不少。这种角色齐全的佳剧,在京剧舞台上确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