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着忘记了多少事

01

今天天气格外好，鎏金般的阳光早早就洒满我的阳台，暖暖的，柔柔的，打开窗户往外望，绕城小河上一片璀璨，跳动着星光点点。

北方已进入寒冷的冬，而上海依旧执拗地拒绝着冬的到来，阳光温柔暖和到恍如三月天。

我是那种能观微小事物成趣，喜欢剥洋葱般，一层层探索的性格，感受力强，心思细腻，因善察觉，乐得生活之小乐，也因善感，而易叹流年之迁转。

过30岁的生日时，曾细细梳理最需克服的自身弱点。“不轻易伤怀，关闭感受神经，培养顿感力，做个'坚硬’的人”被我排在了首位。

因为在普通人的认知里，多愁善感是青涩岁月的特权，成熟的人不谈情绪、没有过去，只专注眼下、放眼未来。

30岁了该成熟了，该理性了，不是吗？

这大半年来，基本没写过感性的文，未听过伤怀的歌，从乞讨者跟前过，也不再会迟疑半步，甚至果断删除了通讯录里一直动念却始终没狠心清理的联系人。

把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和时钟赛着跑，生怕一闲下来，被丰富的感受力抢占上风，被拉回过去情境，变回“走心”之人。

被别人看懂，是一件非常低级的事，保持神秘感，才高级！朋友经常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试着变得“更高级”，更理性。

可最近，却愈发觉得自己活得不再是自己。将自己包裹起来，剥离那个真实的我，隐藏自己的感受，拒绝承认过去，滋生出非常严重的分裂感。

这种分裂，是与过去的我分离的分裂；是与真实的感受说再见的分裂；是把真切的悲伤、脆弱藏在阴暗里，把虚假的坚强、光鲜曝露在亮光中的分裂。

人变得不快乐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种与真实自我的分离。

02

因不小心被打翻的热水壶烫伤了脚背，这几日只好呆在房间休息，读读书，写写字，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剧。

完完全全把时间交给了自己，把自己交给了时间。

烫伤的第一天，灼热感让我没法专心看书写文，便躺在床上重温了韩剧《请回答1988》。

时间会流逝，所以时间会带来改变，也会带来离别。我们都曾怀念过一些日子，又或许是某种感觉。

木心怀念从前的书信带来的爱情，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可时间流逝，爱情破灭，终究只能是怀念。

我们都如同木心先生一般，怀念着过去的一种感觉，或许是过去的一颗糖、过去的一次落日、亦或是过去的一种难以忘怀的感觉。

《请回答1988》带着这些回忆，讲述着1988年在首尔市道峰区双门洞居住的五家人的故事，将亲情、邻里之情、爱情、友情演绎的淋漓尽致。

细腻入微的镜头流淌出的亲情、爱情和友情，将我紧紧包围。

那天，一口气看到了凌晨3点。

剧终时刻，姐姐宝拉出嫁，她把自己一直想对爸爸说，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写给了爸爸，而爸爸也将羞涩于用语言表达的爱写给了宝拉看。

宝拉读信时，泪如雨下，而我自己也成了泪人。

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表达感情，那些羞于说出口的爱，沉甸甸地在我们心里，却就是没有办法看着对方的眼睛，清楚地直接说出来。

宝拉是我，我何尝不是宝拉。

在剧中人物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的电影就能堪称经典，因其真实。

我从宝拉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始终不懂得如何说出爱的女孩。

《请回答1988》剧中的姐姐宝拉

03“

上一次因看电视剧熬夜，已是16岁时的事儿了。

那会儿，没有智能手机，小灵通刚刚问世，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买不起的，学校也禁止使用。也没有数字电视，要看电影，靠租碟。

高中月考完，我和L窝在她校外租借的公寓里看碟到凌晨4点。电影的名儿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是恐怖片。

我们因害怕用手互相蒙住眼睛，蜷缩在被窝里，吓得大叫，却就是不肯关掉电影，硬是坚持看完了。

如今回想，那些充满张力与活力的青春岁月，最是值得珍惜。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L已移民芬兰，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宝宝，一个非常爱她的老公，而我们的联系却基本中断了。

4年前，未能如约参加她的婚礼。

我知道，对她而言，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一定希望有我的见证，因而我没能出现，一定非常失望。

但不善表达的我，始终羞于出口解释我的“不得已”。而这不曾启齿的“不得已”，日渐凋谢了我们友谊之花。

今天，上海依旧三月艳阳天，此刻的北欧，白雪皑皑了吧，L？

如此想来，时间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就是爱的记忆呢，关于友情的，爱情的，亲情的，所以我们又为何要去忘记呢？

04“

此刻在电脑上敲字，耳畔流动的是许嵩的《清明雨上》。

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就是一首歌，与某个人联系起来，就有了意义，有了意义也就有了生命，不是吗？

那些羞于表达的爱，终究真是会随岁月消散而去踪影吗？我不这样认为。

爱是一种感觉，时间或许会淡化与这种感觉相关的那个人，但那种感觉，却会永久性被我们身体记住，是会永久鲜活存在的。

因为《清明雨上》这首熟悉的旋律，记忆便又清晰地拉回了21岁。

我坐在学校的观众席，边听《清明雨上》，边看你的比赛。

你奔跑在篮球场上，步伐矫健，姿势帅气，在我眼里，是那么完美。

中场休息，你朝我跑来，我把矿泉水递到你手里，阳光正好洒下来，照见你汗津津的脸上跳动着可爱的晶莹的光。

那会儿，我以为，一瓶农夫山泉、一首《清明雨上》足以替我表达心意，我以为，我的心思你都懂。

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去了北京念研究生。

有一天，你买下我最爱的大红富士苹果，出现在我们校园门口。

“还是一个人吗？”你问。

“不是。”我回答。

虽然我那会儿依旧单身一人。

《请回答1988》剧中的德善和正焕

后来，你又来看过我一次，依旧买了我非常喜欢的红富士。

但手里提了两袋，你说，另一袋给你的女朋友。

再后来的后来，我从师妹那里得知你结婚的消息。

那一瞬间，喉头发紧，心里微微一动。那种疼是我久违的感受。

“师姐，师兄其实一直在等你开口，”师妹说。

电视剧里，正焕追到电影院门口，想要对德善表达心意，却发现阿泽先他一步，他坐在汽车上有一段独白：

“缘分是不会经常找来的。如果要用到缘分这个单词，必须是偶尔。很偶然地出现的戏剧性时刻，那才叫缘分。

所以缘分的另一个名字，是时机。如果今天我没有被那该死的红绿灯拦住，如果红绿灯能够帮助我一次，我就可能命运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后来他意识到，阻拦他的，不是红绿灯，缘份也不仅仅是时机的产物，而是勇气的产物。

如果他能够不那么羞涩，能够更加勇敢，那么，牵手德善的就有可能是他。

所以，Z，阻断我们的，何尝又不是勇气呢？

你又何尝不是正焕呢？

05“

而我，却像极了宝拉。

看20集时，已是凌晨三点，我窝在被窝里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第20集，27岁的宝拉出嫁，她写了一封信给爸爸：

“亲爱的爸爸，我觉得我应该说不出来，所以给你写信，我为什么就不会说呢，我跟爸爸很像吧。

虽然我不完全懂你的心，但每次你叫我宝拉的时候，我也知道是让我看看你的意思，不时夹菜给我的时候，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的意思，但为什么我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呢，这一点最让我心痛和愧疚。

爸爸，我有话想一定在结婚之前，看着你的脸对你说，最后还是这样写信说了，我是一个心怀歉疚差劲的女儿，怕我只是叫你的名字就会哭出来。

爸爸，我爱你谢谢你，不让你和妈妈担心的，虽然住在半地下单间，可我得到了太多的爱，下辈子我也要做爸爸的女儿，爸爸，对不起我爱你。”

读到宝拉的信 爸爸泣不成声

宝拉和爸爸，何尝不是我和父亲的翻版呢。

爱在心口难开，假装看不到彼此的爱，对方转身瞬间却已是泪流满面。

下了无数次决心，要勇敢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但话一开口，却总是南辕北辙，与自己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们就这样相处了30年。

我为爸爸哭过无数次，却不曾让他知道一次。

2011年，我以全国硕士研究生初试第二的成绩进入北师大文学院比较文学所的复试，最终却没能被录取。

爸爸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哽咽不止，自责不已。

“我的女儿这么棒，这么辛苦，这一年你有多累我都晓得，只怪我没本事，没钱疏通关系。”他说。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父亲流眼泪。

2012年，我执意再考一年，坚决不改志愿，虽然那一年竞争依旧激烈，录取名额只有5个。

许多朋友把我的选择归因于我的韧劲，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害怕父亲一辈子心怀歉疚。

如果我放弃了，老实忠厚的他，一辈子都会抱着这样的念头：

要是家里能有更好的经济条件，他的女儿也就能够被录取。女儿没被录取，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替我疏通关系。

2012年，我以初复试第一的成绩，被北师大中文系研究生院录取时，打电话给父亲，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声音。

父亲是第一次当爸爸，我也是第一次当女儿，请原谅我是个差劲的女儿哦。

回忆往事斑斑，从清晨到晌午到午后。阳光已开始西移了，今天我就把自己交给了回忆。

亲情、爱情、友情，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是生命中的那些人见证了我们，激励了我们，造就了我们，不论以何种样的方式。

时间流逝，物是人非，回忆无论是伤痕还是蛋糕，其实都是美好的。

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去遗忘过去呢？不是有了过去那个我，才会有今天的这个我啊？

就算是过去让我们想起来微微生疼，但那种疼着的感觉，不也正好证明我们还鲜活地活着嘛？

时间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就是爱的记忆了，关于亲情的、友情的、爱情的，所以，又为何要以”理性“之名去忘记呢？

写于2019年11月15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