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 | 仙风道骨侠客行：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一）

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面世已经大半个世纪了。当站在今天的位置回眸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历程，我们看到了这部小说。

文学史的构成也就是经典作家作品的排列，《蜀山剑侠传》排列其中当之无愧。

《蜀山剑侠传》经典在何处，这部小说三个问题，一是道家文化价值；二是想象力非凡；三是文字才华与它的影响力。

还珠楼主其人

相比较小说，人们对作家李寿民的认知程度并不够。

李寿民1902年出生在四川的长寿县，青少年时期就曾"三上峨眉，四登青城"。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两座名山游览和迷恋以及畅想，神游为他后来创作小说做了准备。

他为什么取名"还珠楼主"呢?

这就要讲到他的曲折的恋爱事件了。

他20年代中期，他随母到苏州，在苏州认识了一个姑娘叫文珠。文珠漂亮聪颖，而且弹着一手好琵琶，两人确认恋爱关系。

为了家庭的李寿民辗转到北方数省劳作，于1928年到达天津。在天津他做过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将军的中文秘书等职，后来随傅将军的英文秘书段茂盛定职在天津电话局。

此时，他得到信息，他的苏州恋人文珠堕入烟花巷成为了一个妓女，对他打击很大，成为了他终生的隐痛，于是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还珠楼主"。

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成为了当时天津大中银行董事长孙仲山家二小姐孙经洵的家庭教师，谁知他与孙二小姐谈起了恋爱。

孙仲山不同意，最后闹到对簿公堂。在孙二小姐的力争中，李寿民赢得了官司，与孙二小姐成婚于天津日租界秋山街（今锦州道）。

筹备婚庆需要钱，李寿民到处筹措。刚好沙大风的《天风报》急需一部连载小说。沙大风找到他，答应稿费从优。李寿民答应了。

李寿民之前没有写过小说，开始时他用"还珠楼主"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写了几段。不料，引起了读者的热捧，《天风报》销路激增。沙大风整日围着他转，促他写稿，他也一发不可收。

从1932年开始一直到1947年，他写了一部一部的《蜀山剑侠传》，达37部之多。

《蜀山剑侠传》为什么这么吸引人，当时有一则广告是这样说的∶

"内容虽神怪至于不可思议，而加以咀嚼，无不合于古今哲理，中外人情。绝非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者可比也。

所有盈虚消长之理，邪正生克之势，风云雷电之变，情爱淫欲之别，山水花草之美，生老病死之苦等等，均有极切实之发挥。"

一是说合于哲理；一是怪得离奇，一是发挥合理。

《蜀山剑侠传》里的道家文化先讲《蜀山剑侠传》的文化。

徐国祯在《还珠楼主论》中认为《蜀山剑侠传》中的文化思想很杂陈，不但具有儒释道，还有阴阳家学术。此话不错，要在此书中寻找出这些文化思想的依据，可以说唾手可得。

但是，纵览这部小说的文化思想，我认为还是一部以中国道家文化思想为主，其它文化思想为辅的一部武侠小说。

小说总体框架是峨眉山剑仙正值500年的渡劫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正魔第三次斗剑大会。群仙们最弱之际却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群仙们一方面要避难，另一方面又要迎战，于是斗魔也就成为了峨眉山剑仙渡劫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这样大框架下，小说写了三英二云，七矮和四大弟子等众峨嵋弟子的修炼成长，其中尤以李英琼最为突出。

李英琼的成长颇有得天之助的意味，每一次磨难就有一次奇遇，她得神芝，神剑，神雕，神猿，参秘图，看秘籍，成为了峨嵋剑仙的一代新主。

在打斗上最常见的是飞剑搏斗，五色气体，正邪缠杀，颇似道教门神哼哈二将的吹气神功。

道家文化为《蜀山剑侠传》的文脉开启了想象空间。道家文化的核心是人通过自身的修炼可以达到抗御自然的自由境界。所谓的修炼就是与天，、与地斗，与己斗，当然也要与魔斗。

《蜀山剑侠传》的主要情节线索就是众剑仙在修炼过程中的磨难和前行，其目标就是达到神仙的境界。

既然要达到神仙境界，就要坚持善行，反对恶行，与儒家学术中以道德作为善恶的标准不一样，道家学术中善和恶是以神性和魔性作为精神支柱，因此道家文化中的善恶就有更多的灵异和玄幻。

《蜀山剑侠传》正是神性和魔性作为正派与魔派的划分标准。在小说"峨嵋开府"中，正派人物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悉数到场，每一个人的出场均是从天而降，仙风道骨，充满神灵之气∶

佛光隐后，随听遥远空中，隐隐几声佛号，声到人到，紧接着一阵旃（音∶沾）檀异香自空吹堕。众仙知道神僧将降，妙一真人方令奏乐礼拜。

而魔派人物出场几乎是地下钻出、山中蹦出、棺中潜出或水中冒出，相貌狰狞，魔气弥漫∶

忽听四壁吱吱鬼声，一阵风过处，烛焰摇摇，变成绿色。众人毛发皆竖，不知是吉是凶，俱都顾不得杀人，各把剑光法宝准备，以观动静。

一霎时间，地下陷了一个深坑，由坑内先现出一个栲楮（音∶ 考老）大的人头，头发胡须绞做一团，好似乱草窝一般;一双碧绿眼晴，四面乱闪。

众人正待放剑，法元、俞德已知究竟，连忙拦住。

一会现出全身，那般大头，身体却又矮又瘦，穿了一件绿袍，长不满三尺，丑怪异常。

这位老祖，便是百蛮山阴风洞绿袍老祖便是。练就无边魔术，百万魔兵，乃是魔教中南派开山祖师。

道家讲究金丹术，金丹又分外丹术和内丹术。

内丹术继承综合了服气，胎息，守一，存思等功法。小说中正派和魔派均练这些守气之法。

外丹术在道家中是炼丹炼丸，通过外在的物质的功效延年益寿。

小说中将这些丹丸化成外在的辅助力量。正派人物得到的是神猿，神雕以及秘籍等神助，从而功力大增;魔派人物或者是喝血，或者是在男女交合之众摄取元气，从而魔力日进。

道家向往神仙，神仙府第当然景色绝佳，小说中的那些正派人物居住环境无不是琼瑶仙境，仙气环绕;与此相反，那些魔派人物均出现在荒野棺场、野地僻谷，森森然，瘴疠之气弥漫其间。

《蜀山剑仙传》文化形态多样，道家文化是它的内息气脉，沿着这样的气息脉象，很多文学想象也就经脉分明了。

彰显其地位

当确立了道家文化的文学想象之后，《蜀山剑侠传》在中国武侠小说史上的地位也就彰显了出来。

首先，它颠覆了武侠小说的儒家传统，为道家武侠树立了一根标杆。

自司马迁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始，经《水浒传》，到晚清的《七侠五义》，中国的武侠小说无不充满着现实意义和入世精神，或者写侠客为朝廷卖命，或者写侠客为清官卖命，武侠小说是社会小说的一种表现形式。

到了1923年向恺然《江湖奇侠传》出，武侠小说的江山意识被江湖意识取代，但是儒家精神还是其精髓。各路侠客虽已是隐居名山名刹，却还是心系天下，除暴安良。

《蜀山剑侠传》是另一条思路。小说开始李英琼父女投峨嵋避祸复仇还有一点现实社会的影子，但是很快地进入了修真世界，与现实与尘世无关了。

无论是正派与魔派，都在一个虚拟的层面上活动。各种的打斗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冲破各种阻力达到神仙境界（小说中有形的魔派，在我看来何曾不能看作为无形的心魔）。

其次，小说为何为侠客做了新的诠释。

何为侠客?

传统评价标准是司马迁在《游侠列传》中的提法∶ 虽有些不轨于"正义"的举动，但重信义，讲承诺，不爱其躯，而从不自夸。

仔细分析这段侠客的标准，基本上还是建立在道德层面和社会层面上。所以众多的武侠小说中的大侠，最后都成为了一个君子，是个儒家之侠。

比照《蜀山剑侠传》，这些侠客标准都有，但是只表现在行为行事的过程中，它还有一个终极目标，那就是顺天而行的天人合一。

真正的大侠可以顺天而活，长生不老;可以法力无边，降魔伏妖;可以逍遥快乐，品性馨香……

在道德层面和社会层面上《蜀山剑侠传》还建立了一个精神层面，这个精神层面又是以道家境界作为参照体系，因此说，《蜀山剑侠传》中的大侠实际上道家之侠。

再次，中国传统的灵异武功得到了发扬光大。

在《水浒传》之前，中国武侠小说中的武功都是灵异武功，例如东汉末年的《燕丹子》、唐传奇中的《聂隐娘》《昆仑奴》等。自《水浒传》起，中华武功进入小说，成为武侠小说武功主要招式。

《蜀山剑侠传》对中华武功不感兴趣，它链接的是中华灵异武功，并成为了集大成者。

中华武功再神奇都是人挥拳掌，舞枪弄棒，灵异武功是神化物件，御气而行，取敌首于千里之外。

《蜀山剑侠传》主要是用剑，得道者能御剑而行，随心所欲。与之前写灵异武功的小说不一样，《蜀山剑侠传》写灵异的剑术似乎有了文化根据。

那就是道家的御剑术--人剑合一，御气为剑，那是道家获取金丹大道之后的最高境界。丹成气成，气成剑成，《蜀山剑侠传》写了一个道家武功的修练过程和至高境界。

如果说《水浒传》将中华武功引入小说，提升了中国武侠小说的武功境界，《蜀山剑侠传》则开创了道家武功的新的天地，并且为中华灵异武功寻找到了文化根据。

武侠小说创作需要想象力，想象力需要激发。

据说金庸写作武侠小说手边就放了一本《蜀山剑侠传》，而且都翻了起毛了。

当然不是说金庸抄袭李寿民，而是说《蜀山剑侠传》常常给金庸创作武侠小说的想象力带来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