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三五年|从学渣到博士的不完全奋斗之路
今天要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
你可能认识陈小强，
是了，故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01
陈小强打小就是学渣，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清楚记得十八岁前的两个梦想。
第一个梦想发生在他三年级左右的时候，那是一个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傍晚，他和父亲走了四十几里的山路赶集归来，到了他平常放牛的山坡上，离家不远了，又极为疲乏，于是就和父亲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彩霞一边闲聊一边遐想。冷不丁父亲抛出了一个关于梦想的问题，小强想了想，慎重地开口，他的梦想是先养十只鸡，一只公鸡九只母鸡，等母鸡下蛋了孵小鸡，如此递增，养一百只鸡，那全家人就有吃不完的鸡蛋了。
父亲吸了一口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到了四年级，小强在思想上成熟了不少，有一天晚上，窗外下着雨，厨房滴答滴答漏着雨，小强父母在油灯旁给他们三兄妹纳鞋，小强和两个妹妹躺在床上又聊起梦想，这时小强的梦想变成了当一个乡长，这样就可以保护家人不被欺负。听到小强这个梦想，他父母停下手中的活，伙同两个妹妹大肆“嘲讽”了他这个幻想，小强也觉得心里没底，既害羞又有点好笑，油灯下他也跟着肆无忌惮嘲笑起这个幻想来。
到目前为止，陈小强的这两个梦想都没有实现，因为他没有去养鸡，也没有去努力当上乡长。
在青少年时期，有很多智慧长者曾问过小强一个问题：你成绩这么差，为什么还要赖在学校读书啊？
小强的回答很简单：上学期间不用干农活。
所以，他真是厚颜无耻地赖在学校，也不打算像智慧长者们口中辍学为家贡献力量的榜样们那样，去实现自己养鸡的梦想。
他耍无赖般地，从小学赖到高中，竟然成功躲过了十二学年二十四学期的农活。
他不以为耻地稳步走在学渣的路上，竟然越走越远，这是全村人都始料不及且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
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个家伙了，走到小强生活过的村庄，随便抓一个中年以上的人问问他的过往，陈小强要么揍过他家孩子，要么摘过他家李子。
坦白说，小强这个学渣，是一个纯粹的学渣，和其他孩子比起来，可以负责任地说，陈小强没有任何优点，如果硬要找一个优点，那就是跑得快，得益于他整天翻山越岭掏鸟窝，追牛赶马练出来的本领。
其实，陈小强为自己是学渣也寻找过很多理由，其中他认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是生活的环境。
因为他生活在一个知识极其匮乏的贫困山区，身边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作自己的榜样，在他所认识的两万多个山民中，学历最高的是高二辍学回家养鸡的堂三舅，只要一迈进他家门槛，强烈的文化气息就扑面而来，一进门就能看到那些位置显眼的彩色教材，彰显着读书人家才有的辉煌气势。其中一本用汉字标注拼音成句的书给小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是英语教材。
耍无赖的学渣也有需要思考的时候，到了高三，小强开始紧张不安起来，因为一个极为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按照家乡惯例，高中念完，就无书可念了，那就意味着他要么回家实现自己养鸡的梦想，要么南下做一个风光的打工仔衣锦还乡。
02
此刻的小强已然代表了两万多山民的最高文化水平，回到村里，大家也不谈被他揍过的孩子和被他摘过的李子了，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爱戴。
每逢红白喜事，最有面子最轻松的收礼先生的活经常落在小强身上，那时他尚不满十七岁，是村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记账先生。
在智慧长者们看来，小强所有的辉煌和荣光都已绽放，按照惯例，甚至可以寻思找个好人家姑娘给他当媳妇了。
他父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小强，可小强毕竟没有长期待在村里，并不了解小姑娘们的情况，更未曾想过共度一生这样的伟大事业。
在辉煌和荣光绽放的时候，小强越发紧张不安，因为小强真不想像堂三舅那样回家养鸡，也不想南下衣锦还乡，小强这回真的想通过另外的方式走出大山，看看书本中和电视里的精彩世界。
于是小强提出了一个荒唐且大胆的设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而且要考上重点大学。
当时极个别师长和同学从小强口中得知这设想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认为小强的狂妄离作死已经不远了，不用多久这个天大的笑话就会落地，在茶余饭后用来取笑。
做出荒唐设想后的小强，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不过这个荒唐的设想，一直在小强心里回响，吃喝玩乐之余，小强开始了他的不完全奋斗之路，稍微认真地对待起学习这件事了。
高考，张榜，小强竟然全校文科第一，所有认识小强的师长和同学走到榜前，都得使劲揉揉眼睛定定神，张着合不拢的下巴看着这张奇异的排行榜。
于是，县城到处流传着集混混渣、篮球渣和学渣为一身的陈小强竟然考了高中文科第一、全县第七的名次。
这给那些混混渣、篮球渣和学渣们带来了一丝逆袭的希望。
小强忙碌了起来，在突如其来的受宠中被拉着拍了宣传照，又被拖到学弟学妹面前分享学习经验。大家都不明白：你是怎么从学渣逆袭的？
小强开始在师长和学弟学妹们面前厚颜无耻侃侃而谈，他说，学习这两个字已经告诉了我们学习的真谛，学就是学你不懂的东西，习就是复习学过的东西，不要沉迷于已经熟练掌握的知识，要着重解决那些你不懂且反复出现的知识点。
学渣逆袭的重点在于，不论别人怎么嘲笑你的荒唐，都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然而，小强并不知道，这才是他悲惨学渣生涯的开始！
03
小强考上了一所极其有名气且有底蕴的重点大学，当时填报志愿时，小强竟然脑洞大开福至心灵地想要洗涤自己长期以来的自卑和自负，于是一拍脑门填报了这所大学，在二万多山民错愕、惊奇、诧异和疑惑的眼神中，背起行囊，独自踏上东去的列车，奔向了他悲惨的学渣生涯。
小强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开学第一天就陷入了学渣的深坑无法自拔。
在和同学们交谈的过程中，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高考分数竟然全年级倒数。
随着学期的深入和学习的推进，小强和同学们的差距逐渐显露，不论知识和见识，小强都被秒杀被完爆，加上南方小强无法抵挡北方教室的暖气，在这个重点大学温暖的教室里他美美地沉睡了一个学期。
小强这个货真价实的学渣在寒假就收到了来自辅导员的噩耗：陈小强同学全年级倒数第二，挂科导致学分超过红线，被成绩警告一次，如果再有一次学习警告，即开除！
小强的第一个大学假期，是在焦虑紧张不安中度过的，这个假期，他开始有了点关于学习的思索，至少他认为在态度上应该改一改了，要不真被开除，丢人就丢到家了不说，更重要的是此刻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不过，小强这样的学渣不是一天养成的，他集所有学渣特点于一身，本着打一棒走一步的无耻精神和毫无远见和规划的方式游走于学习的边缘，快乐且空虚地出现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挂科已是小强的家常便饭，这点决心只是保持不越过学分红线，没有再次被学分警告，仅此而已。
小强这样的学渣，在这所大学是极不常见的。
小强的同学们，都是出类拔萃的主，天资聪慧不说，还极其努力，小强就经常看到他们在积雪一尺厚的天气，五点起床去图书馆排队的壮举，而小强九、十点也不见得会起床，如果没课，他能睡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才起床；
小强的同学们，大多出身于家教优良的家庭，见识阅历甩小强无数条街，他们各方面条件优于常人，不光学习好人品好，还有条件把大把的理想付诸实践，他们考注会、过司考、考托福、考雅思、出国交流……已经在为未来布局。
这些想法偶尔也会闪现在小强脑海中，但一步晚步步晚，更为关键的是小强根本没有用心学习，况且那些需要物质支撑的想法他也没条件去实现，再加上不完全尽力和不完全奋斗的无赖精神，小强愈发沉沦于学渣生涯。
大学毕业了，小强的同学们都走上了辉煌人生的康庄大道。
而什么都没学到的小强，竟想跨管理类专业去考法律硕士研究生，因为他想学点东西，学点其他的知识。
与四年前的荒唐设想不同的是，这回很少有人嘲笑小强的设想了，因为大家见过太多的奇迹，就算小强说他要做一个亿万富翁，也没几个人会嘲笑他，相反可能还会有人问小强的具体想法和具体计划呢！
这大概就是大学的魅力所在，大学不会嘲笑任何人的梦想，相反，大学还会提供实现梦想的所有原料，支持你去实现梦想。
04
不过，小强在学习上并没有什么起色，在伙同已经保送本校的朋友们吃喝玩乐一年后，小强勉强考上了另一所学校的法律硕士，又开始了一段不那么渣的学渣生涯。
在硕士这三年里，小强也没学到太多专业知识，还是老样子，我们前面就已经知道，小强这种学渣不是一天养成的。
唯一的亮点是学渣小强通过了司法考试，但小强的同学们认为，只要是灵长类动物，听得懂人话，稍加学习就能通过的考试，不足为奇。
于是这个亮点也就不是什么亮点了。
05
法律硕士顺利毕业后，小强心怀匡扶正义的律师梦想，投身波涛汹涌的律师行业，梦想成为一名气吞山河的名状，来他个名利双收，且不妙哉！
可是，此时小强心想，都已经念到硕士了，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读博士了！读了博士，自己就有机会过上看书写字喝茶聊天的幸福生活了，还可以顺便给自己的族人和家乡的孩子们做个榜样，让家乡的孩子们知道，知识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上完高中，并不是辉煌与荣光的巅峰，还有很多未知的高峰等着他们去攀登呢，在他们攀登的途中，至少能看到前面有一星点微光，有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他们可以不再惧怕无知、不再惧怕黑暗，因为他们要选择的这条道路，曾经有人走过，这个不完全奋斗的先驱，沿途都留下了标记，更方便他们前行。
说干就干，陈小强人生第一次迸发出学习的积极性，律师行业并不像影视剧里面那样的轻松和光鲜，这是一个极其劳心劳力劳智的行业，工作时间想复习是绝无可能的，加班加点是律师行业的常态。
不过上下班的公交和地铁上，倒是可以安心看看书背背单词的，陈小强说，他就是在公交和地铁上复习考博士的，初试通过后，在得到他博士生导师的欣赏和导师组的认可的前提下，这个学渣竟然考上了！完成了学渣到博士的逆袭！
然而，考上博士的陈小强并没有过上看书写字喝茶聊天的幸福生活，相反，在要求极为严格的博士研究生培养体系和培养模式下，陈小强学渣生涯积攒的所有缺点和弱点，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无论导师怎么指导，陈小强在第一学年都没上道；无论他认为他的想法多么完美，都经不起推敲和追问。
真正的职业化和专业化的学术训练生活，让陈小强在学术追求的路上四处碰壁，灰头土脸。
经过一学年的洗礼，小强同学迷茫了，他对整个法学专业的发展情况、司法运行情况、国家和社会发展和改革与法学的关系、法学研究方法、法学研究动态等等充满了不解和迷惑。
而他在书本中也没有找到答案，一知半解让他更焦躁更不安更无助了。
沉浸在自己熟知的知识体系和认知范围的人，揭开光鲜的面纱，很可能只剩下苍白的记忆堆积，而不是真正的知识和思想。
06
陈小强很想突破自己的知识体系和认知范围，而要完成这次突破，只依靠以往的经验和知识看来是不行了。首先他要突破的就是他依赖的学习和生活环境，他认为应该去司法机关实习实践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决他的疑惑，不过这是要付出牺牲的，因为在实习实践期间，他的学术任务基本就停滞了，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延期毕业。虽然他做好了牺牲时间的准备，也只能静静等待机会的降临。
机会总是属于有准备的人，这近乎于大白话的真理往往发挥着扭转局面的作用，在偶然会必然发生的神迹中，陈小强竟然有机会申请到最高人民法院实习法官助理的职务，他再次迸发出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次看起来和提升专业水平没有任何关联的实习中。
半年实习期很快结束，实习中陈小强的所见所闻及他亲自参与办理的案件的所想，极大开阔了他的眼界；在他有幸参与和见证的那些影响中国法治进程里程碑事迹的冲击下，激醒了他那不完全努力的无赖精神。
仔细观察现在的陈小强，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慢慢发生了积极变化，不再浮夸、不再焦躁、不再沉浸在自己不完全奋斗的无赖状态中，开始积极规划自己的未来。
他的前方，一定还会有更多更艰难的坎等着他去渡，也还会有更多的荒唐设想等他去实现，无知、困惑、压力和选择无时无处都会出现在他生命里，不过，有了坚持的理由和力量，精神和灵魂就不会彷徨。
07
我问陈小强，你这草根中的草根学渣，是怎样在求学的道路上摸黑前行的？
他说，像我这种自小生活在贫穷落后文化又极度匮乏的环境中的草根学渣，在最初很长的时间里是没有人能在学业上和人生规划上做指导的，更没有接受更好的教育的条件和开拓视野的机会。
如果想完成阶层升级，只有通过世间最公平的两条道路，其中一条是金钱之道，另一条是知识之道。只有金钱和知识从来不过问追求者的背景、阅历、资历、天赋、颜值、身高......，只要你足够努力，都能获得金钱和知识，并且世间所有的资源，可能只有这两者是永不枯竭和可再生的。
陈小强明显选择了第二条道路，在他摸黑前行的道路中，他的一个个荒唐幻想面都临着无数次夭折的危险，他的不完全奋斗导致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前行，不断努力抹平和同行者的差距，虽然前进的速度没有天赋异禀的同道中人快，但人生是不会介意你小修小补往前走的，你总会赶上一部分先行者，有可能超过一些先行者，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某一段路途的领路人。
陈小强最后对我说，要特别感激那些义无反顾“不计后果”支持他的亲友和师长，要特别“利用”好自己能争取到的所有资源，因为你的理想不是你一个人的理想，也是这些义无反顾支持你的人的理想，和你拥有共同理想的人越多，你获得的支持就会越多，就更有可能实现那些看起来荒唐的理想。
定定神打量眼前的陈小强，洗去浮夸和自负，看来他决心要走完这条曾经不完全的奋斗之路了。
再仔细一回想，我们身边就有许多这样的小强，也许，我们就是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