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098:春来遍地又黄花——读《一无所有,却拥有一切》
文/望月听雪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乡愁》
思乡情切切,那种对养大自己的故乡的怀念,只有云游在外的孩子的心最能深切体会,余光中的这首诗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游子,“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乡愁和家国,他点燃了一代华人,血脉相连的恋恋恩情。“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片冰心在玉壶。”
——师友过从·云开见月·初论刘国松的艺术
文学和艺术是相通的,古人留下多少墨宝,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行云流水般的诗画人生,《宣和画谱》中王维的诗句如“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意境如烟如云,缥缈袅娜。
“在全速的西化途中煞车改向,国松和我的回头几乎也是同时。他从油画回到水墨,我从虚无回到古典,之后我们就成了中国现代文艺运动中的少数派,既不见容于孝子,也不见谅于浪子。嘲弄我们是在办'文化观光’,那意思是说,红柱绿瓦,伪充汉唐。事隔十年,尘埃已定,历史的透视渐见分明。昔日的浪子如今大半都已回过头来,要重认中国的传统。可见当初国松浪子回头,志在入山求仙,不在修补破庙。”“一九五五年的《松石图》,笔法精致,意境高超,很有文人画的味道。同年的一幅《山水》,树掩楼阁,石藏渔舟,浓淡对照之间,兼有浑厚与飘逸之感,可称隽品。”“一九五九年的石膏油画《诗的世界》,虽然化墨成趣,予人淋漓尽致之感,毕竟太落实太充塞了一点,和中国空灵飘逸的气韵尚有一段距离。一九六零年的《我来此地闻天语》,笔墨高度集中,空间豁然开朗,留白既多,羁绊自少,竟已攫到中国山水画的神韵。”“从一九六三年的《云深不知处》到一九六八年的《白居正中》,他的水墨抽象山水恒予人一种成熟的文化老树著花的感觉。刘国松把西洋的抽象表现主义引进中国山水画的枯田,竟生出了一朵奇葩。”“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2007年北京故宫博物院破例在中国文化经典的殿堂举办“宇宙心印·刘国松绘画一甲子”特展,这不但肯定了他在历史上的定位,也说明了现代水墨画已进入中国美术史的主流。
刘国松,被誉为现代水墨之父。“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画家和诗人,均是坦荡荡赤子之心,终于盼到了功成名就,被世人肯定的这一天……“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论文论·猛虎和蔷薇
“原来人性含有两面。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所谓'静如处女,动如脱兔’,所谓'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所谓'杨柳岸,晓风残月’和'大江东去’,一句话,姚姬传所谓的阳刚和阴柔,都无非是这两种气质的注脚。两者粗看若相反,实则乃相成。”
“东坡有幕士,尝谓柳永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东坡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他显然因此种阳刚和阴柔之分而感到自豪。其实东坡之词何尝都是'大江东去’?'笑渐不闻声渐杳,多情却被无情恼’;'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这些词句,恐怕也只合十七八女郎曼声低唱吧?而柳永的词句:'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以及'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又是何等境界!就是晓风残月的上半阕那一句'暮霭沉沉楚天阔’,谁能说它竟是阴柔?他如王维以清淡胜,却写过'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诗句;辛弃疾以沉雄胜,却写过'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的诗句。”
“各人心里的猛虎和蔷薇所成的形势不同。有人的心原是虎穴,穴口的几朵蔷薇免不了猛虎的践踏;有人的心原是花园,园中的猛虎不免给那一片香潮醉倒。然而踏碎了的蔷薇犹能盛开,醉倒了的猛虎有时醒来。所以霸王有时悲歌,弱女有时杀贼;梅村,子山晚作悲凉,萨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版了低调的《心旅》。”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余先生的这篇小文,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猛虎与蔷薇的合体,独领现代散文绵柔而又铿锵之风。”如旌旗猎猎,随风飘来古诗情韵,剖析表白,以一腔炎黄子孙自豪的心情崇敬着一众诗仙诗圣。“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直如梅花之品性,冰肌玉骨、凌寒留香。“这一生,总有一些人和事值得用时间去品味,用生命去信赖。”
本书可谓余光中先生献给艺术的情书全集,收录其作为诗人、译家、批评家、散文家写下的跨维度佳作,分为师友过从、诗论文论、谐趣文章三部分,四两拨千斤的文字,带领读者在《猛虎和蔷薇》里细嗅刚柔交融的芳馨;在《云开见月》里透视新派国画的玄机;在《娓娓与喋喋》里斩断七嘴八舌的纷乱;在《横行的洋文》里笑赏异国语言的怪癖;在《诗与音乐》中一唱三叹,高山流水觅知音,千山万壑寻诗魂……一路漫步,走过半个世纪的艺坛起伏,在一代文豪眼中多元而深厚的文化天地,相遇那些美得不可方物的缪斯女神。
余光中,一生笔耕不辍,横跨诗歌、散文、评论、翻译四大领域。灵活生动、刚柔并济的文字,带读者领略半个世纪以来的文坛起伏,感受一代译家眼中的多彩文化,触摸一代文豪大家的内心灵魂,诗里诗外、圈里圈外,魂魄深处,皆是赤子之心。
金陵子弟江湖客,余先生一生漂泊,从江南到四川,从大陆到台湾,求学于美国,任教于香港,最终落脚于台湾高雄的西子湾畔,多年来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艺术的熏陶研习,让余先生在中西文学界享有盛誉,往返于两岸多国,却依然从未有过“归属感”。他诗文的主题,多离不开“离乡”“乡愁”“孤独”“死亡”,读他的诗,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入骨的苍凉与顽强。几次逃亡,数次离乡,一如他自己称作的“蒲公英的岁月”。诗人的寂寞,文人的孤独,余先生一人占尽。他孤独着自己的孤独,贯穿时空,延展开来,却在当代无处落脚。他一生思考着生命的始终,明知宿命般的结局,却依然要与永恒拔河。明知生之寂寞,却要去守夜之孤独。最后的守夜人,守最后一盏灯。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海的彼端有一场告别仪式,告别文坛的“璀璨五彩笔”,缅怀金陵子弟江湖客,追忆他的似水年华,从旧世纪到新世纪,从扬眉少年到慈眉老年。那夜,他,“恍若隔世,会在梦中惊醒,发现眼角的泪,为故乡而流,”“夜来幽梦忽还乡。”今日,烟水茫茫,诗人何在,“蒲公英”如今飘落何方?
应是“蒲绒飘曳漫无涯,应化随缘处处家。何必哀悲空怅恨?春来遍地又黄花。”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一生孜孜不倦地写给一无所有,但一直在成长的我们。
——致屹立不倒的余光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