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厚闲逸 古韵深长 ——谈谈老凹的笔墨与情怀
2014年12月25日,我从北京到山西稷山参加姚奠中先生逝世一周年学术活动,入住宾馆时与一位老先生分到同一个房间,老先生严肃地说:“我晚上打鼾。”我说:“没事。”心里想:“不就一两个晚上吗?”进房间后聊了起来,我告诉他我的职业,他也礼尚往来,自我介绍是永济电机厂的。我心里不由地嘀咕:“咦,是电机厂的。为什么参加这样的学术交流会?”接着,他递给我一本画册——《只将胸臆付笔墨》,我翻开一看,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书法家。
他的笔名很有意思,叫老凹,是其本名牢娃的谐音。我对书法界并不熟悉,因此不知道老凹是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也不懂拘束,就一边继续跟他聊天,说:“您的名字真是很特别呀。”一边翻阅画册中的书法作品。谁知就这么一翻阅,马上被里面的作品吸引住了,那种古朴无华,那种闲逸从容,一见面,就让我感到韵味深长,很合我的审美趣味。
“气和无燥念,神定有清风”,老凹的书法以行草居多,按说行草多以洒脱连贯见长,而老凹却能将行草写得神定气闲,拙中藏巧,自在传神。这显然与他多年的功力不无关系,但更多的恐怕与他的精神世界有关吧。他的字让我想到了林散之的一些作品,但论古拙味道,老凹的作品似乎更为浓厚。他所用的笔可能要比林散之要秃一些,所以多了一些这样的味道。
因为喜欢他的作品,于是话也就多了起来。我一边与老凹聊天,一边继续琢磨着这些作品中的内涵,觉得古拙中还藏着巧妙,在枯、润之间变幻自如,似乎是林间散步,娴雅从容,一支秃笔不经意地在宣纸上行走,其实已将篆隶古韵融于行草,而自创一番天地。这天地中有老凹自有的一贯的风格,而在不同作品中又能呈现出万千的气象。就像打太极拳,有时候伴随着悠缓的音乐,其步调基本稳定,笔墨变化不大。有时候却是兴之所至,静动之间,大珠小珠落玉盘,且随着兴致的强烈与舒缓,其作品也呈现出鼓点不一、节奏不同、时浓时淡、时润时枯的多样性,然观其整体作品,又自然形成一种错落有致、高古纵横的感觉,有一股从容而神贯的气势,浑然天成,诚为难得的上乘之作。
王国维曾评论诗歌,以“隔”与“不隔”为标准。好的诗歌与读者是“不隔”的。这个标准若用在老凹的书法上正合宜,我对他的作品,感觉一点都不隔阂,不自觉地就感觉很舒服,还很耐咀嚼,越咀嚼越有味道,且咀嚼出一种盎然的古意,又咀嚼出其中的自在心态。
老凹爱写自己的诗作,他谦称这些诗为打油诗。可这些打油诗不一般,能直抒老凹的情趣,阐发老凹的品味,其怡然自得、悠然自在,而又暗藏风骨、傲骨铮铮,常常是陶渊明一样的心境。这些诗作,与他的书法一道,形成了老凹的精气神。且看这首自撰诗:
作书未肯计工拙,只将胸臆付笔墨。
兴来信手三五纸,好赖由他世人说。
再看这首:
近老方觉意气平,浮名虚利转头空。
案上纸墨无言语,任我秃笔写性灵。
下面这首更有陶渊明不争五斗米、敢与古贤争的风骨:
怯和世人争斤两,乐与古贤究短长。
尊卑贫富天决定,毁誉臧否我主张。
行笔至此,感觉老凹似怀隐士的情怀,既有文人气,又超逸淡出,颇有山林气。他夫人杨林画了一幅丑石黄菊图,他在上面题诗:“石因貌丑遭群弃,老妻赠它一株菊。待到秋寒霜露重,粲然一笑慰孤寂。”又在紫砂壶上题诗:“葛氏紫砂壶,陈年普洱茶。香气升腾处,不拟作仙家。”
在写诗作书中,老凹也在悟道,渐渐地,他能在那片古老的土地上自在从容地生活,闲淡而又乐观:“不为利害生烦恼,乐把痴憨作性情。此理悟透胸无碍,世间何处不春风。”
记得那天晚上跟老凹很聊得来,本打算十点多就睡,没想到不知不觉快十二点了。在我的请教下,他为我讲述了书法界的一些人和事,提到了我们所敬重的姚奠中、启功、林鹏等先生,也褒贬了书法界的一些恶俗。他也阐述了一些书法心得和书法评论,原来,他虽然在企业工作,但一直具有浓郁的文人情怀,他深赞文人书卷气在墨迹中的流露,认为书法是书家精神气质的迹化,在审美上的追求是和谐与自然,是一种自在状态,不同的书家呈现不同的风貌。而凡是在书法史上能占一席之地的大家,无不是以自己迥异于他人的鲜明风格开一代风气。例如楷书四大家,颜真卿宽博沉实,欧阳询险峻崇高,柳公权法相森俨,赵孟頫流丽滋润。而对于行草大家,他欣赏王羲之的清健俊逸、颜真卿的沉雄苍涩、苏东坡的含和蕴藉而难掩机锋峥嵘、黄庭坚的收放自如间泄露俊逸洒脱、米芾的风樯阵马超迈不群,此外,张旭、怀素、王铎、傅山等等都呈现出鲜明的个人特色,这是他们各自的阅历学养、性格审美等综合因素形成的。所以作为书法家,想要提高书法境界,关键还是丰富自己的阅历,提高自家的学养。
老凹也介绍了河东这片中国农耕文明的发源地,可以初步了解到他的学养。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提到自己常去找一位高僧聊天。我当时未听清高僧的法号,事后从老凹的书法作品中看,这位高僧应是万空法师。老凹在《赠万空法师》中写:
佛在我心不在天,
澄思清虑乃通禅。
倘得心田为净土,
无须高香焚青烟。
这里面颇有禅意,而老凹在感悟这些禅意时,又将其融入了自己的书法作品。这样的境界令我神往。那晚老凹还邀请我以后到古寺一游,机缘到时一定过去。
写这篇文章,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我也该睡觉了。突然想到了老凹初见我时提到的打鼾。其实那天晚上,我比他入睡快,反而是他首先听到了我的打鼾声,声音并不大,似乎有点节奏,过一会就没了。他说,他的打鼾声也是这样。呵呵,原来如此!
(此文最早写于2015年,刊登于当年的《中国文化报》,2018年略作修改)
(此为老凹与夫人杨林的诗书画,诗曰:“此君生来性无贪,不近烟火远腥膻。供养只须一鸿水,便教清气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