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园所寄
寄园所寄
清·赵吉士
例言
予自少至壮,凡见闻新异,辄笔之于书。积之既久,分类成帙,用作座侧之
玩,因京园以寄其所寄,故以寄名园。嗣因竹太史采十余条入《日下旧闻》,
知不能久藏笥箧,遂尔付梓。
是书分十二寄,凡属生平所历,偶有触者,辄附于末,以见世间事原有两相
符合处。至予作令晋中,平交山寇,夏君宛来叙其本末行世,亦节取数条,以相
印证。
《囊底寄》。凡智囊已载者,概不复采,非好用机械也;有才不措诸实行,
读书不能致用,只纸上空谈耳。
《镜中寄》。忠孝故事,多不胜采,世所赫赫共传者,不必录,录其幽僻而
耸听者。借鉴古人,以自敦本行,亦圣人论士,宗族称孝,乡党称悌之谓也。
《倚杖寄》。山川取其最大而有名者,新安山水,则斋为一卷,以故乡从详
也。人生如电光石火,予于山水因缘不浅,况济胜有具,何可刻置耶?
《燃须寄》。近来进退两忘,时与良朋篝灯抵掌,非诗无以过日。其林卧遥
集,偶然次韵,遂叠至千五百律,吟虽甚苦,心窃乐之,或亦具有夙癖耶?
《灭烛寄》。坡公夏日,爱人说鬼怪,犹属嬉戏。神禹铸鼎象物,凡愚贱细
民,亦令知警,而预避防之,命音何厚?若言鬼怪而附以存者,雷霆之忽发,物
类之骇观,以及人妖之谲诞,颇有相类,因以编入。
《焚麈寄》。饱食终日,只斗清谭,于身心何益?一言一事,皆足令人鼓舞
兴发,斯有济耳。遗闻以资见闻;座箴谈屑,以正人心术,助淹博;科名以劝子
弟,寿考神童,皆可类推。
《獭祭寄》,能知事物根源。
《豕渡寄》则不致引典讹误。
《裂眦寄》。观胜朝之政事错杂,盗贼纷纭,益知生太平世者为大幸,而防
河泄者,当先杜蚁漏矣。事属近代,尤不敢漫加己见,悉本成书,细加抄录;中
间或有是非未确处,观者自能从原书正之。
《驱睡寄》。仙卜医药而外,亦有足豁人心脾者。
《泛叶寄》。故乡事不无琐细,然事属桑梓,不厌详也。至黔兵一剿,乃吾
邑金正希先生主之,且一事而屡奉旨意,又经史阁部与马贵阳几番辨析,要为吾
乡存其略,以见金公功在扮榆。
《插菊寄》,可以不录,然借胡卢之口,警君子之心,行事毋贻笑柄。虽属
笑谈,未必无补。
丙子夏五,识于燕邸寄园之见心轩。
●卷一·囊底寄
寄园主人曰:“古人三不朽,德与言犹有假而托之者,赫赫天壤,措诸事业,
亘千秋而莫之泯灭,厥惟功哉?名臣匡济,固自天成,亦须借资学问,大疑大务,
遇智士而立决,岂无本而然欤?余吏隐寄园,上自朝庙,下暨街巷琐屑,凡足征
才干者,辑而存之,以征吾情所首寄,安知不有补于仓卒?若谓扣囊底智,足以
集事,则非余意矣。”
◎经济
五车万卷,何一非经济哉?顾熟之纸上而窘于临机,如君国何成?牍不胜记,
抑髫龄得之祖父所传者,力或回天,智或除憝,举数则以该馀。
正德允秦藩请,欲益以陕之边境。兵部科道交奏不可,上不听。杨廷和将去
冕引疾不草制,梁储曰:“皆引疾,孰与事君?”上震怒,内臣督促,储承命草
曰:“昔太祖著令曰:'此土不畀封藩,非吝也,念此土广且饶,藩封得之,多
畜士马,饶富而骄,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祈恳笃,朕念亲亲,异
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狂人劝为不轨,震及边
方,危我社稷。是时虽欲保全亲亲,不可得已,王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
“若是其可虞,其勿与。”事遂寝。(《通记》)
此真不谏之谏,犹兵机也。先曾祖光禄公每言高祖弱冠,同梁公周旋,常与
诸孙道其事。余阅《明史》,恍如高曾面命也。识之。
郎中李梦阳劝尚书韩文劾刘瑾。文令梦阳具草,既成,读而芟之曰:“是
不可太文,文弗省也,不可多,多览弗竟也。”疏具,遂合九卿诸大臣上之。
(《贞胜编》)
严世蕃既败,复为御史林润所劾,捕世蕃、罗龙文。谕法司讯状。世蕃犹抵
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已而聚其党窃议,自谓纳贿自不可掩,然
上所深恶聚众通倭之说,得讽言官使削去,而故填杨继盛沈练下狱为词,则上必
激而怒,上怒乃可脱也。谋既定,乃令其党扬言之。三法司果依其言,具稿诣徐
相国阶议之,阶固已预知,姑问稿安在?吏出怀中以进,阅毕曰:“法家断案良
佳。”延入内庭,屏左右语曰:“诸君子谓严公子当死乎?生乎?”曰:“死不
足赎。”“然则比案将杀之乎?生之乎?”曰:“用杨沈正欲抵死。”阶徐曰:
“别自有说,杨沈事诚犯天下公恶,然杨以计中上所讳,取特旨,沈暗入招中,
取泛旨。上英明,岂肯自引为过?一入宽疑,法司偕严氏归过于上。必震怒,在
事者皆不免,严公子骑款段出都门矣。”众愕然,请更议,曰:“稍迟事且泄,
从中败事者多,事且变。今当以原疏为主,而阐发通倭本谋,以试上意,然须大
司寇执笔。”谢不敢当,群以让阶,阶手出一幅于袖中曰:“拟议久矣,诸公以
为何如?”皆唯唯,因曰:“前嘱携印及写本吏同至,宁忘之乎?”皆曰:“已
至。”即呼入扃户,令疾书,用印封识,而世蕃不知也,窃自喜于形,谓龙文曰:
“诸人欲以尔我赏杨沈命奈何?”龙文不应,执其手耳语曰:“且畅饮,不十日
释绁归矣,谁谓阿侬智者?”龙文喜问故,曰:“第俟之。”已而阶改疏上,但
言其通贿僭侈,及龙文通倭状。上览疏曰:“此逆情非常,其会都察院、大理寺、
锦衣卫鞠讯,具实以闻。”命下,阶袖之出长安门,法司官俱集,阶略问数语,
速具疏以闻,世蕃虽善探,亦莫得知也。疏中极言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僭谋
叛逆,俱有显证,请亟正典刑,以泄神人愤。上从之,命斩世蕃、龙文于市,二
人闻,相抱哭。都人闻之大快,各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有誉阶能翦大憝者,
蹙额曰:“彼杀桂洲,我又杀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平?”(《快心录》)
是类皆世所共悉,华亭亦势逼骑虎,然稍一放手,三思五玉,遗憾千古矣!
何以舒公忿?余令交城时,交山贼谋攻城,抚院舍人田福久横三晋,与贼通,家
僮田自友以次应守堞城。总启焕促之,不应,反恨焕,福佯为好语,召入扃户,
捶之几死,且曰:“城破在日内,何守为?”予捕福下狱,详申各宪。有韩鱼祯
者,康熙元年,为福欧死,遗言妻子无钉棺,此冤终得白。迄九年,启其棺,面
如生,复详抚院批讯,重责数次。福自知罪大,自缳狱中;家属领尸出狱,乃不
期而与鱼祯同日出城葬,自是贼亡内谍,攻城之谋渐寝。
周延儒票拟机敏通达,能得上意,应对亦从容有体。上尝怒科道杨枝起、马
嘉植、王士钅荣,又以士钅荣指杨嗣昌、温体仁、薛国观、谢升为四凶,大嫌之。
延儒云:“尧有四凶。”上色乃解。又奉命拟敕,极口诋斥言官,末云除已往不
究,故三人遂以得免。壬午七月,上问:“辅臣以张溥、张采何如人?”延儒曰:
“读书好秀士。”上曰:“亦不免偏。”延儒曰:“张溥、黄道周皆微偏,只因
为读书,所以人人惜之耳!”蒋德曰:“道周永戍,家贫子幼,望天恩赦回,
或量移附近。”上微笑,吴辈复言之。延儒曰:“皇上无我之心,有同天地,
既道周有望,便可径用,何言移戍?”上不答微笑。既退,请以公揭荐。延儒
曰:“不可。”已而上密札:黄道周清操博学,作何赦罪酌用,先生每密议来奏,
上御笔也。道周参杨嗣昌,上所最恨者,得延儒之言而起用。(《三垣笔记》)
黄论德道周以直谏下狱,思宗怒莫能回。后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
将如岳飞者用之?”周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辞,
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问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
还宫,即传旨复官。(《通志》)
左都御史刘宗周以救姜采熊开元革职,刑部拟罪,诸辅臣恳请数四,不许。
阁学蒋德面奏曰:“前唐太宗恶魏征直谏,几欲杀他,入宫尚说会须杀此田舍
翁。皇后具服贺曰:'君仁则臣直。’”语未毕,上遽曰:“唐太宗才朕所不如,
若论闭门德行,朕亦不学他。”公奏曰:“皇上是尧舜,安肯学唐太宗?只是唐
太宗巧于取名。”上曰:“如何巧于取名?”公对:“人臣敢言的用之,则名在
人主;罪之,则名在臣下。太宗本不喜魏征,故意优容他,以自成其名。”意遂
回。(《崇祯杂录》)
刘公应遇令永宁,会灵宝民苦乡贵焦衍丰凌铄,愤愤不平,遂围城斩木。上
台命公治之,公单骑夜驰,止携仆役五六人,抵城下,解其门兵,邀邑中士大夫
饮南楼,从容觞饮,人莫能测。以书示众曰:“尔等聚众立寨,报仇耶?叛耶?
叛则吾当提大兵剿之,若仇则衍丰一村夫耳,为尔请命上官,一宰毙之有余,何
得自取灭亡?”众罗拜陈衍丰罪,皆泣下解散去,后十日赴永宁降。已而公请当
事削衍丰籍,拟鬼薪,远近快之!(《刘巡抚传》)
梅公之焕将勤王入都,援兵有噪而溃者,杀一参将、两把总,西奔甘镇,将
据城勾敌。公先断其归路,徐檄谕之,立诛首恶数人,余众悉定,仍整旅而前。
(《祺稹野乘》)
沈文学自徵磊落自负,崇祯三年,遵化水平破;兵使者张椿闻公知兵事,聘
君幕府。公为计复遵永,事定后封管钥,长揖策蹇,去之京师。时督师袁崇焕握
重兵,璧城平,疑其有外心,大司马募士能入袁营探实者,予上赏。公慨然应募,
司马欲与骑三百,公曰:“不可,崇焕无反心,某往必不敢加害;苟欲害某,三
百骑亦不能救,徒滋疑耳。如崇焕敢杀某,则反状明白,公即知所备矣,某又何
惜一死报君父?”司马乃授以令箭,夜缒城出,至袁营厉声呼曰:“大司马有语
致督师。”诸军注弓执矢欲射,视之一人耳,乃不疑,令入。公说曰:“天子新
践祚,即不次擢公,可谓公知己,固知公必不忍负朝廷。但公列营城外,而不入
朝,天下何从识公忠诚哉?台省含沙,明主投杼,公族无噍类矣。且公往杀毛文
龙,人已疑公,方冀公立功名自赎,稍不尽节,天下且争脔公,可不畏欤?”崇
焕改容谢,请即日入朝。公曰:“误矣!城中人情汹汹,苟骤然入朝,此卢杞所
以阻怀光也。俟某入城,具以情告而后进,则群疑尽释矣。”焕唯唯惟命,公具
道所以于大司马。于是天子始召见焕,赐貂裘玉带慰安之。继召见,遂下焕狱。
(《沈文学传》)
奸徒李琏言利之疏入,欲尽江南缙绅富民,报名输官,行首实籍没之法。阁
学钱公士升怵然曰:“此乱本也。”拟刑部提问,思宗意益不惬,命改票。公具
疏痛驳之,谓:“巨室乃国家元气所关,故《周礼·荒政》有保富之法。今天下
秦晋楚豫,无一宁宇,惟江南数郡未动耳。若此法行,驱天下皆为盗贼矣!”言
最切直,大拂上意,遂请告归。(《钱阁学传》)
安光初,东阳许都乱,乱首虽就擒,而余党犹时出劫掠。大司马张国维邑人
也,知盛公玉瓒宰兰溪有善政,故请用公东阳,以抚绥之。公至,金华两邑人士,
争来迎接,维时乱民叛党,林立道左,或恐不测,谓宜陈兵备变。公曰:“是不
过欲识新官,无他虞也。”去盖示之面,皆拱揖而去。公至署,首视囚簿,凡以
都中事株连者,悉慰遣之,余党感公恩,皆散去。(《盛东阳传》)
文震孟以疏论时事忤,欲杖之。叶公向高力争,语忠贤曰:“此上首科状
元,苟遭摧折,不祥孰甚?且固文丞相孙也,奈何获罪神明?”忠贤意乃解。盖
燕俗敬事信国,性畏鬼神,因以获济。(《启贞野乘》)
崇祯末年,闯贼势亟,总宪李公邦华密疏请坚守,以卫九庙;仿先朝故事,
命太子监国南京,分封二王江浙,以壮藩翰。思庙袖其疏,太息累日。是时巡抚
冯公,方移疾候代,事急遗其子恺章飞章入奏云:“京师单虚,职守一无所备;
臣谨具海船二百艘,率劲千人,知抵通郊,候驾旦夕南幸。”三月七日,恺章匍
匐入都,阁部诸公,铃柝沈沈,阁门昼扃;恺章榜徨七日,欲泣出关,四日而京
城陷。
福清叶公向高当国时,郑贵妃专宠,群臣咸虑福王夺宗,公时加调护,请福
王之国甚力。一日郑贵妃遣人来言曰:“先生全力为东朝,愿分少许,惠顾福王。”
公正色曰:“此正是全力为王处,人称万岁千岁,及吾辈云百岁者,徒虚话耳。
皇上寿登五十,不为不高;趁此宠眷时启行,资赠倍厚,宫中如山之积,惟意所
欲。若时移势改,常额外丝毫难得,况积年言语可畏,王一之国,百口冰解,更
得贤声,老臣为王,何所不至耶?”贵妃心动,乃如期行。先是礼部定仪制,王
之国别皇太子四拜,坐受无他语,公密启皇太子必当加意。太子深然之,欲下座
答拜,福王同辞,乃立受,答其二,握手泣别,送至宫门。福王过望,帝与贵妃
皆大喜。(《初续表忠记》)
泰昌不豫,南昌刘文端公一景预顾命,驾崩日,君臣哭临,举哀毕,公即
问王长子安在?太监王安曰:“李选侍匿禁暖阁中,要封皇贵妃。”公大言:
“谁敢匿新天子者?”安趋而入,软语选侍,皇长子不出,诸大臣不肯退,第一
出见,群臣即还。选侍初颔之,既而悔,揽上裙不释手。安直前拥抱皇太子,趋
而出,英国公张维贤捧右手,公捧左手,升宝座呼万岁,事乃定。选侍犹趋呼皇
长子还阁,公不可,请暂居慈甯。上喜顾语安曰:“伴伴,今日安往?得髯阁下
伴我,乃无恐。”公髯修故云。(同上)
神宗晏驾,刘朝矫东宫旨,索世庙,戚畹绝庄。左忠毅公光斗还封不启曰:
“尺地皆殿下有,今日御史受命巡田,安敢私自进奉乎?”(同上)
光庙宾天,年号未定。皖城左光斗曰:“今日以天启存泰昌,非以泰昌更万
历也,当以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为泰昌元年。”议始定。(同上)
常熟顾恪愍公夫章为部郎日,兵尚张鹤鸣行边,奏获杜茂系奸细,与知县某,
同谋遣管家三人,交通叛族事甚具。王尚书纪问诸司,皆唯唯,公独曰:“谋叛
大事也,两人同谋三月,共相与亲密,必非寻常可比,岂有管家姓名,尚不知者?
杜茂已审过五六次,夹过十余次,姓名终不能供;况往返数千里,三人朝夕相聚,
而不问姓名,尤不可解。”王大笑,盖杜茂实陶登抚朗先标员,领饷募兵,饷费
而兵不集,惧罪,走匿山寺中,为番役所诬也。审毕,王问坐当何罪?诸司不能
对。公曰:“某虽非奸细,然与叛者同族,按律拟流三千里可也。”后王蒙谴,
侍郎杨东明署事,欲定谳结案曰:“叛者既以谋反论,则于某乃反族,论当斩。”
公直前曰:“反族不同谋,不同居者,止期亲论斩。”杨作色曰:“谋反夷三族,
何论期亲?”公曰:“某所执乃《大明律》,老先生所迷乃《汉律》也。”谳乃
定。(同上)
蔺贼奢崇明之据重庆也,贵州布政司参议胡平表方以忠州判官,在围城中缒
城,徒跣走石主司秦良玉乞兵,林成都目把粉嚣不肯应。平表慷慨号泣,不饮
食者五日,良玉感动乃起兵。平表百方激劝措处以饷秦兵,一战而复衔都,再战
而成都之围解。四川抚按授之监军,兼副总兵职衔,平表得以统束易置诸将。白
市驿之战,俘斩千余,马庙之战,俘斩万余。占拒两岭,酣战一日夜,斩首千余,
夺据二郎关,擒黑蓬头迫降樊龙,复重庆。奢寅纠士府水西,复集十万,我五路
应之,四路皆败,总兵杨愈茂死之。平表以六千兵,人囊米五升,援苗歼贼,无
不一当百,十万众溃败如扫。生擒伪元帅巨贼四十余人,获其伪印敕,伪号锦册,
及各县印五颗,救出被掳生灵数万。(《崇祯长编》)
兵部尚书吕维棋,当崇祯初年为南户部侍郎,督粮储。上以南粮逋欠日多,
特加专敕,有侵欺者,五品以下,就便提问。公念上简任重,而南粮窟穴最深,
州县催征,大抵急北而缓南。又南粮多派之宦户豪猾包揽,积逋至五六年,无从
钧剔。檄行州县提解,率以空文具覆;甚有卧批不掣,迁搁至十余年者。或有已
解府司,而又挪移别款,不复补额者。官军先己呼噪,侮及司官矣。公乃悉心振
制,又请开炉铸钱,以佐军需,而严杜夹铸私铸之弊。旧例粮米交仓,必三饰三
晒,耗折滋多。若交场给军者免,谓之水兑。公烛其弊,乃改仓为场,听运军就
便交纳,即以支给兵丁,两皆称便。又钱粮支解,自置一簿而自销之,吏胥无从
上下其手,积弊顿清。(《续表忠记》)
康熙甲子裁浙闽县督为闽督,督标在衢州,兵三千亦裁。兵乏食,哗夺民物,
罢市,衢民潜逃。时家玉峰兄士麟公抚浙,集司道议曰:“彼哗,且佯回不知,
急借藩库银三千,照常给之,饷至必安,然后于衢设一副将,兵八百。查各营兵
缺,拨补可六七百名,所裁止半耳,仍令照旧克伍。”佥曰:“善。”独藩司借
饷有难色,公实贫,给之曰:“吾家素丰,倍万金止矣,何惑乎?”藩司唯唯,
即令中军官星夜解饷至衢,谕云:“公疏请饷给汝等,不过半年,即尽补营缺矣。”
兵叩首,市肆如常,疏入如请,兵民欢呼。嗣后武昌夏逢龙之变,因兵裁而激乱,
始服公之先见。
杭城苦火灾,盖人居稠密,衢卷联络,檐舍鳞次栉比,鲜砖石垣墙;每一延
烧,辄以千百间计,男号女啼,塞巷填街,抢火凶徒,咆哮挺系,甚于强劫。公
初莅,即约僚属,以救火为第一义,人止知以水救火,岂知一杯之水,能救车薪
之火乎?其道在首立救火之人,次严抢火之禁,而要务任于折近火房屋,以断火
路。公于在右两标选定救火兵二百名,参游统之行。藩司于各役内选定三十人,
臬司二十人,杭府厅四十人,仁钱二县各三十人,以各守领官统之。制给每名长
二尺白布,号挂一件,上书衙门姓名,以示别也。某某执长柄铁铙钩,某某执钜
缆绳索,某某执榔斧。平居逢朔旦,各衙门点验。一旦火发闻风,公飞骑而前,
文武各官星驰并到,令各着号衣。本标督兵先进升屋,于四傍稍远隙处折之,钩
以钩之,缆绳柱以拉之,榔以岩以,斧以断之,顷刻而空,则火自息。
杭兵印子钱,民受困久矣!公忧之,寐中有人告曰:“容城偿债可效也。”
醒曰:“此神告我,但我莅容城小邑,民借族债不过数千;今闻本息至三十万之
多,而我何以能偿?”一日闻太夫人来,公喜曰:“母携金至,可偿也。”遂向
将军等认以己变产代偿。次年太夫人至,公迎于境外,舟次北新关,请母产资一
万,令中军设采亭十,每亭列千金,鼓吹迎入营。将军等诣公衙门阅视,呀曰:
“真滇物也,公既如此为兵民,我辈当恤公。”及会议曰:“既公还,利当让。”
公曰:“不然,吾向为容城令,曾代民还债,彼庄头辈且感激,利全让,本减半,
况外公大人乎?”难之,请再四,将军等共谕兵曰:“此案不结久矣,民实难完,
今抚院代偿,众心肯让乎?”皆曰:“既抚院代偿,愿让一半,得半,他图甚于
民负也。”公又恐携物不足,则失言,每两让六完四可乎?众叩首流涕曰:“唯。”
于是公委杭太守将军季四章京尽取原券清算,约三万余,公告太夫人以故。太夫
人欣然曰:“可。”尽检捐之。在省之盐使,尚依藩臬,学使盐司,递捐以足,
葛藤永断,兵民祠祝。
◎智术
智系以术,杂霸矣。老子曰:大德盛容,貌若愚。于以善身有余,其于应世
何有?奇才不乏,果足济危难,定祸乱,判覆盆,破奸宄,弥祸患者,均归之曰
智术焉。
永乐间,张洪使缅甸,召通事访问,通事曰:“缅蛮甚倨傲,闻朝廷使臣来,
别创草楼,北面以迎之。使至城闭,其从人于外,使徒行,延登草楼,缅人则南
面与语,率以为常,前使皆姑容之。且其风土甚恶,至者居半日尽病,三日后死
者相继,而十无一还。”洪入境,遣通事谕缅人散去北面之楼,且告以中国礼,
为官者出,行者皆避路,不则棰之,宜告缅民避路,毋遭棰也。乃选敢死士二十
人,携刀执杖,将入城,洪立马城下,叱缅人辟门,不听,遂棰之,排其门入。
至宣慰之廷,缅人列象百余,夹道而立,以鼻勾绾,请使臣下马,即使拔刀斫象
鼻,象始开驰,至其楼迎敕书,南面呼宣慰以下,北面听受毕,使者西向坐,数
其失礼,并擅杀邻境宣慰罪。那罗塔不能答,但云:“请就馆,明日回覆。”既
还,缅人杀牲以供,具悉麾出命易生牢来馈。旧闻缅有木曰金刚纂,状如棕榈,
枝干屈曲,无叶,М以渍水,暴牛羊渴甚而饮之;食其肉,必死。虽溃生牢,必
俟三五日无毒,然后烹用。扫除营内,毋容秽恶,于营外百步许为厕,满则实之
以土,更为别厕,三日军无病,人心始安。彼常以瘴疠怖我,故前使畏死,求亟
还,莫敢与较。当调摄,食肉不许太过,饮酒不至于醉。居处无臭秽,衣食以渐
增减,馈献游行,必防其毒。缅人尝畜淫妇,诱我兵卒,犯之必死,谓之人瘴。
洪朝夕诲之曰:“汝等来时,父母妻子哭送,拜祷神明,望尔生还。今犯人瘴而
死,妻必改嫁,父母何归?”众皆感泣,不敢近人瘴。或有病疟,予以平胃如柴
胡治之,多愈。去时马步七十人,归时六十九人,惟一人朱官音保没于彼,即命
官旗焚收骨殖,点检随身行李,送还其家。缅人以军无死伤,称为神明。(《泳
化续编》)
宣德末,永丰贼既平,时有告富民与贼通者三百余人。布政陈智方赈饥,乃
下令曰:“苟无实,宜自来。”众悉诣官自白,智谕之曰:“果若人言,下诸吏
鞠讯,尚能保家乎?今尔曹自赴官,若能出粟济饥,可转祸为福。”众稽颡流涕,
乞如命,得粟万余石,全活甚众。(《贞胜编》)
南昌祝知府以廉能著,宁府有鹤为民犬咋死,府校讼之云:“鹤有金牌,乃
吾王赐。”祝公判云:“鹤虽带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岂干人事?”竟纵其
人。又两家牛斗,一牛死,判云:“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稗史》)
正德中,殷云霁知清江,县民朱铠死于文庙西庑中,莫知杀之者。忽得匿名
书曰:“杀铠者某也。”某素仇铠,众谓不诬。云霁曰:“此嫁祸以缓治也。”
密问左右:“与铠狎者谁?”对曰:“胥姚明。”云霁乃集群胥于堂曰:“吾欲
写书,各呈若字。”视明字类匿名书,诘之曰:“尔素狎铠,奈何杀之?”明大
惊曰:“铠将贩于苏,独吾候之,利其赀,故杀之耳。”(同上)
明正统间,韩中丞拥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数十人出林中,执香拜伏军前
曰:“我等悉良民,向执公役,为贼掠去;官军累征,未尝深入,无缘殄灭。今
公至此,我等必得脱穿铃矣。”韩厉声曰:“尔等皆贼,敢欺我耶?”命悉裸而
斩之,果皆有短刀藏于衣,乃尽支解之。随兵入路,散悬身首于桐,夹道不绝。
峡中蛮闻之,惊呼曰:“大神至矣!”极力拒敌,不支,遂平之。韩公胆力绝人,
初得贼斩之,即取其首,倾脑饮之,即命将校饮之,多不能也。又两司官集议,
兵适引贼数人,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斩此贼。”布政战缩,公笑曰:
“公谈兵何美?杀一紧囚犹尔,临阵当何如?”即自持刀,连断数人头,众惧有
眩绝者,故军中与贼皆畏之如虎。(《裒谈》)
山东滕家庄三兄弟为响马魁,远近州邑尝被戕,南人入都,此为畏途。顺治
丁酉秋,余以计,偕同徐新于、徐次钅麦联舟北上,道临清,将至泊头;二徐舟
为冰破,行李尽移岸,剩予孤舟,不便行。遣家人觅车从陆,末至,有小刹,欲
借寓。僧支吾不允,微露叹息声。余疑之,手致一金为香仪,诘其隐?僧附耳曰:
“滕家庄有响马来觇,今夜诸公行李不保,恐见累,是用不敢纳。”二徐色变,
予曰:“易耳。”急至泊头雇三小驴,问何往?予曰:“前至滕家庄。”驴夫曰:
“噫!此何地也,敢去乎?”予笑命家人,押车运行李后至,即同二徐急策蹇,
日已西沉,乘月走四十里,二更到庄,主人肃衣冠出大门迎曰:“早知佳宾至,
特相候。”宾主礼毕,予呼曰:“馁甚,何不速饭吾饱餐?”主人掀须笑曰:
“已备矣。”出二席,肴馔极丰洁,皆南味也。食已毕,安置卧具于书房,二徐
不敢合眼,予酣寝。辰兴至午,行李尚未至,二徐忧甚,予置不问。少顷,家人
抑载三大车,王[此处疑有错漏]曰:“泊头车不敢来,蒙滕家庄发车到舟破处
远迎,故运至迟耳。”庄三兄弟各居大厦,环以高垣,驴马盈谷,器械射人目,
厮役不计,各具优觞款留。次日宰猪羊,设香案,欲誓为兄弟好。当是时,余默
揣稍有难色,即生彼疑心矣。目授意二徐,各亲书生身年月于黄单,二徐皱眉,
予宣读毕,即取黄单同香纸俱焚曰:“我辈盟心,俾神鉴耳。”滕氏三兄弟甚悦,
二徐乃释然,越三日,各赆白金六,遣役送予三人及随车从,各乘驴马,行李车
载俱备,至七十余里,役云:“已近武邑东门,小人应归复家主矣。”二徐得脱
险,方有喜色。予遣投刺武邑,而城守戒严,如御劲敌,手挥持刺人曰:
“速去,迟即缚汝。”仓皇还。盖若辈素创痛贼,疑车庄从滕家庄来,为攻城
故也。余测其意,露屯行李草间,复具书详述来状,另遣家人充郡胥,抵南门城
下呼曰:“理刑公文到。”是时胡道南司理真定,故假其名。武邑闻上司人来,
然犹不放进城,缒书入,少顷,典史缪心镜出城迎曰:“幸勿以闭闼见罪,三
君子从豺狼穴中来,安得不戈矛相向耶?”后数年,滕终服法,庄为墟。
都御史韩公雍征大藤峡,出兵,令五鼓战,将领者恐遭失事,二更即发,大
破之。公赏其功,而问以违令之罪,军法当斩,乃具闻请释。一郡守治酒具进,
用盒纳妓于内,径入幕府。公知必有隐物,召郡守入开盒,令妓奉酒毕,仍纳于
盒中,随太守出。(《畜德录》)
王阳明为知州时,贼首王和尚扳出同伙,有多应亭、多邦彦者,饶悍倍于他
盗,招服已久。忽一日应亭母于兵道告辨一纸,批准下州中,引王和尚为证。意
此必王和尚受财,计以辨脱耳。乃于后堂设案桌,桌围内藏一门子,唤三盗至案
前复审。预诫皂隶报寅宾馆有客,公即转出,少顷还入,则门子于桌下听得王和
尚对二贼云:“且忍两夹棍,候为汝脱也。”三盗见事已泄,皆皇遽不复言,唯
叩头请死。(《遗{林心}集》)
巡抚王守仁讨南赣贼,横水、桶冈等处俱平,独氵利头贼未下。先是守仁征
横水桶冈等贼,虑氵利头贼乘虚出援,乃使人赏以银布,谕降之,惟贼首池大鬓
不从。守仁计兵力未暇,羁縻之勿深问,有金巢等率众降,守仁厚抚之,令从征。
及横水破,大鬓惧,遣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诣守仁降,即愿从征立功,实觇
虚实为内应也。守仁知之,令从别哨,远其蹄路,阴使人分召近氵利头诸县被贼
害者询之,得其情,各授方略遣之归,令密集众兵,候平桶冈后,报师期。及桶
冈平,大鬓益惧,守仁遣使至氵利头赐诸贼羊酒;贼严为备,诡诸使者曰:“龙
川新民郑志高卢珂欲仇杀掩袭,故备,非虞官兵也。”守仁佯信其言,怒卢郑,
檄临川廉二人擅兵状,且令大鬓除道,候还兵讨之。大鬓假使来谢,无劳官兵,
当自防御之。卢珂郑志高陈英者,龙川已招新民也,仍领旧部三十余众。时诸县
民皆为大鬓所胁,三人者独抗贼,贼仇之。守仁还兵,三人来告变,言大鬓反状。
时池仲安方领兵在守仁所,守仁乃佯怒三人,收缚将斩之曰:“大鬓方遣弟领兵
报效,安得有此?”仲安遂叩首辨列三人罪恶,守仁佯信之,械系珂等,置之狱。
守仁密使人至狱中,谕以意,令三人无恐,且遣使归,集众以候。十二月二十日,
守仁还至赣,张乐大享将士,下令横水桶冈既平,氵利头归顺,境内无虞矣。民
久劳苦,宜休兵为乐。遂散兵使归农。乃遣仲安归报其兄,以卢珂被系,故遣使
令大鬓勿撤备,以防珂党掩袭,大鬓意乃大安。守仁别购仲安所亲,说仲安令目
来投诉,云:“官意良厚,何可不亲一往谢?且使卢珂等言无所入。”大鬓信之,
谓其下曰:“欲伸先屈,赣州伎俩,须自往观之。”遂帅其徒四十余人,自诣赣。
守仁先已檄诸郡县及龙川等,勒兵候报。至是探知大鬓就道,亟遣使发诸路兵,
候氵利头。然道经贼巢,始达,则使别赍一檄,为捕卢珂党与者,佯示贼,贼果
问,见檄遂不为意。大鬓至赣谒守仁,见军门无用兵形,又觇知珂等系狱,意益
安,遣人报归其党,谓事无他。守仁乃夜释珂等,使间道归发兵,而令诸官属以
次设牛酒,日宴犒大鬓等,缓其归。久之度珂已至家,诸郡县兵当大集。守仁乃
设犒于庭,先伐甲士,引大鬓等入,悉擒之,出珂状讯之,皆服,遂悉至狱而趣
诸路兵,同抵贼巢。守仁率亲兵由龙南县冷水径,直捣下氵利大巢,诸路兵皆令
入。三氵利贼弛备既久,骤闻官兵四集,惊惧,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锐千余,
据险设伏于龙子岭。官军为三卫犄角进,指挥鱼恩首击贼,战良久,贼败,王受
等追之,伏发被扼。适推官危寿至,鼓讠前冲之,千户孟俊率兵绕其后,贼大
溃,遂克三氵利大巢。余贼精锐,尚八百人,聚九连山,山四面险绝,惟一面得
上,贼设石滚木拒之,官兵不敢近。守仁乃令官兵衣贼衣,抵暮诈为贼败奔者,
山下贼见之,果相招呼;官兵乃得渡险遂扼其路,贼觉急御,则大众已阑入矣。
贼不支,乃退走溃出。官兵先四路设伏待之,擒斩略尽。余徒二百人,恸哭请降,
守仁纳之。相视诸险隘,以和平地方控扼三省,奏设县治,下部议,从之。遂班
师,捷闻,赐玺书褒赏,余功赏赍有差,南赣自此无警矣。
交山贼为害甚,康熙九年三月初十,余从省旋,执张清源汝瑚手曰:“山贼
犭皮猖,吾备之甚严,吾属民情大懈,可虑!”汝瑚曰:“吾邑贫库五分文,山
贼不在意也。”予曰:“夜夜防盗,尚有意外,况安然置之乎?”十四日交城补
行乡饮酒礼,其夜三更,谍者密报清源失事,杀死教官李开秀,县官易服逃免。
予传密令练总马奥率乡兵趣贼归路,再出公庭,解饷五千两赴省,戒曰:“途有
异闻毋返,返且死。”银已出郭,予至儒学行乡饮酒礼,复邀师生登卦山;酒数
巡,邑中方传清源杀官报到山〔此处疑有错讹〕,同坐大惊。予曰:“君辈无恐,
贼且就缚。”其日解饷者未入清源界,已股栗不前,既念予临行诫语,率赴省无
虞。马奥密报群盗已困马鞍山,予急致书汝瑚,索捕贼关文。汝瑚讳之,谓教官
堕马,民非贼也。予不得已密令奥等放开一路,纵贼归,若依余行,贼尽被缚矣。
王晋溪琼在本兵,宸濠之乱,谈笑自如,人始讶之;晋溪曰:“滋事吾已料
理之矣,王伯安有大将材,吾置之赣州是也。”未几而捷疏至,人咸称服。选大
将者当以晋溪为法。仇咸宁之大父为百户时,边外数万骑突至,都御史李忠宣知
其能,使率兵御之。仇毅然曰:“兵不必多,凭吾自选五十人足矣。”忠宣从之。
仇度来兵所必驻之地,掘地暗坑,令二十人埋伏,三十人登山望,以铳为号。
来兵至此果扎营,夜半铳发,坑卒地雷亦起,彼兵自相蹂杀过半。质明,五十骑
归报中军,遣人驰割首级,遂成奇勋,选偏将者,正当以李忠宣为法。(《汇书》)
阳明既擒宸濠,囚于浙省。时武宗南幸,驻跸留都,中官诱其令阳明释放,
还江西是待圣驾亲征。差二中贵至浙省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惧,其事
乃寝。(《涌幢小品》)
伍文定讨宸濠贼,殊死战,忽出一大牌,书宁王已擒,我军毋得纵杀。贼见
之惊扰,遂大溃。(《臣鉴录》)
宸濠甚慕唐六如,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六
如居半年,见所为多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宸濠遣人馈物,则倮形箕踞讥
呵使者返命,宸濠曰:“孰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遂遣之归。(《唐伯虎纪
事》)
《阴亢记》云:“兰阳处士丘琥,山西布政陵之子,商游吴中,尝过丹阳,
买舟行。一人来附舟,直入寝所,琥识其状盗也。佯落簪舟底,尽出其衣箧,铺
设而求之;又自解其衣,以示无物。又俾家僮与之酌酒,夜则自抚其卧侧。明日
其人去。未几,其人杀人于丹阳城中,被缚。乃以其事语人曰:“吾几误杀丘公
也。”人服丘之智。休宁邵大维尝索逋江右,附孤舟雨夜泊鄱湖僻处,四无人烟,
舟子貌甚不良。邵惧,亦用此术,佯以失物,呼舟子秉烛,尽检箱箧,遂得无恙。
(《啸虹笔记》)
孔侍郎公镛知田州日,峒獠仓卒犯城;公莅任甫三日,郡兵先已调发,众议
闭门守。公曰:“孤城中虚,能支几日乎?只应论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皆
难之,谓太守书生迂谈耳。公曰:“然则束手待尽乎?”众曰:“即尔,谁当往?”
公曰:“此吾城也,吾当独行。”众犹谏沮,公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从以少
士兵,公笑却之。众乃乘城向贼启门,贼以为出战。门启,一马乘官人出,二人
控络而已。门复随闭,贼问故?公曰:“我新太守也,当至尔峒寨,有所言,尔
当导我。”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箐,闻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
亦逸矣。贼控马入深林,夹路裸入于树者,遥望见公,叫呼求救,公问何人?
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为贼邀去,不从,贼将杀之耳。公不顾,径入峒,贼露
刃出迎,旁刃夹拥如林。至巢穴,公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吾乃尔父母官,
可以座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于中,公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集,渠酋
问公为谁?公曰:“我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耳?”公曰:“然。”贼
皆罗拜。公曰:“我固知若曹本良民,逼于冻饥,聚此苟图救死耳。前官不知此,
动以兵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廷命,来作汝父母官,视汝如子孙,不忍便杀害
汝。如能从我,当宥汝前罪,可送我归府,我以谷帛赍汝,尔后勿复劫掠。若不
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自当之矣。”众错愕,争曰:“诚如公言,公
诚能相恤,终公任不复扰犯。”公曰:“然,我一言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
公曰:“我馁矣,取食来。”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公饱啖之,贼皆惊服。日暮,
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贼除治中庐,设床褥,公徐寝,贼侍
卫。明日贼复进食,公曰:“我尚倦行,更住此。”又宿至明日曰:“吾今归矣,
尔等能从往取谷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公顾曰:“此秀才,皆
好人,汝既效顺,可释之,与我同返。”贼解其缚,还其巾裾,郡生奔走,公按
辔出峒,数十贼骑而随。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太守畏死,
叛而降之,导来陷城矣。”争问故。公言:“第开门,吾有处分。”众疑拒,公
笑语贼,尔等勿入城,我当自入,乃出犒汝。贼少却,城开,公入,复闭。公命
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取谢公而去,迄终任不复出。(《稗史》)
交山盘结千余里,通数省,贼自明末踞其中数十年,官吏从无有敢至其地。
余久欲观贼形势,康熙九年二月九日,以劝农往住交山之麓。明日至长斜,又明
日至戴家庄,巨魁惠崇德马前投首,释之,改名重生,后三日至惠家庄,即寓其
家,密擒大盗杨芳林、杨芳清兄弟于赵家汉。先令差役,于捷径押送县,度行二
十余里,予始整部伍行。贼首任国铉统众千余来夺,予缚营兵钟明节,加刃于颈
曰:“贼至先砍汝头。”即率兵役二百余逆之,驱明节冲锋,以明节虽系营兵,
实为山贼头目。贼因此不敢迫,予始整旅而还,明节亦即亡入山为贼。
汪应轸为翰林官,武宗南巡,抗疏谏,奉旨廷杖,濒死。出知泗州,车驾既
发,郡邑旁徨勾摄,为其民,至塞户逃匿。汪独凝然不动,或询其故?汪曰:
“驾来未有期,而仓卒措办,科派四出,吏胥易为奸,倘费集而驾不至,将奈何?”
时中使络绎道路,恣需索,汪率壮士百余人列舟次,呼声震地,中使沮丧。汪麾
从人速牵舟行,顷刻百里,遂出泗境,后有至者,敛戢不敢肆。驾至南都,中使
矫诏,令泗洲进美人善歌吹者数十人。汪奏泗洲妇女荒陋,且近多流亡,无以应
敕旨。臣向募桑妇千余人,倘能纳之宫中,俾受蚕事,实裨治化,事遂寝,世宗
立召复旧职。(《臣鉴录》)
武宗南巡,江提督彬所领边兵,皆西北劲卒,伟岸多力。乔自岩患之,乃命
于江南拳棒教师中,取其最短小而精悍者百人,每日与提督相期至教场比试。南
人轻捷跳越如飞;北人粗笨,方欲交手,或撞其胁,或触其腰,皆倒地僵卧。彬
气沮,异谋潜折,自是不敢复横。(《遗愁》)
嘉兴当孔道,内臣往来,百方需索。李公与菱藕,历日内臣曰:“我无用此,
太守幸与我金钱,或用布绢。”公曰:“诺。”即出牒取库金钱去,与太监市布
绢。复索金钱。公又出牒取库金钱入遗曰:“布绢金钱去也,幸与印券附案,以
使他日磨勘。”内臣咋舌,不敢受而去。(《后渠杂识》)
大同猫儿庄本远人入贡正路,成化初,来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
之。时姚友敏夔为礼部,奏请筵宴,赏赐一切杀减,其使有后言者。姚令通事谕
旨云:“故迤北臣进贡,但从正路入境,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尔从小路,疑非
迤北头目,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其使不复有言,人以为得驭远之体。(《菽
园杂记》)
胡廷桂为铅山主簿,时私酿之禁甚严,有妇诉其姑私酿者。廷桂诘之曰:
“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责。”以私酿律笞之。
(《臣鉴录》)
太监谷大用迎驾承天,所至暴横,官员接见,多遭斥辱,必先问曰:“你纱
帽那里来的?”一令略不为意,大用喝问如前,令曰:“我纱帽在十王府前,三
钱五分白钱买来的。”大用一笑而罢。令出,众问之,曰:“中官性阴,一笑更
不能作威矣。”众叹服。(《珊瑚网》)
屠谕德应欲治一仆,怒甚。仆求解于夫人。夫人谓置一大鱼来,莫测其
旨也。应嗜鱼,见而诧其肥,夫人从旁微笑曰:“但水宽耳。”仆竟获免。
(《平湖县志》)
同年胡道南以巡盐御史内升归里,予寓京都娥媚寺,二更有胡又申敲门,见
予,谓道南有隐事,来日某人决出参,身家不保,已与某订定酬仪若干,急同过
见,庶可释也。予曰:“差甚差甚!科道参入,先来通知,是明明吓诈,你须直
为我致意,来日某果有参疏,弟即以年兄此刻所言出首,年兄不得诲口,请别请
别。”胡君大窘而归,事遂寝。
刘公存义令平湖时,倭寇城急,计城上悬灯难御风雨,且若烛寡。令铁公作
薄铁板,<昭斤>薪木,灌以历青,上置木板,遮覆沥青,遇风雨益炽,不添烛而
火光亘长夜。置长钧坠城腰,城上望城下如昼,城下望城上如漆。(《平湖志》)
明漕运都御史郑晓奏倭寇类多中国人,其间有勇力智谋者可用,每苦资身无
策,遂甘心从贼。若不蚤图区处,必为腹心忧。乞命各巡抚官,于军民中,每岁
查举勇力智谋者数十人,月给食米一担,俟其杀贼有功,请量授官职。不惟国人
不为贼用,异日且有将材出于其间。今从贼者,宜出榜谕许令归降,有擒斩贼徒
者,如例给赏;材力可用者,立功赎罪,亦与叙迁。不然数年后,或有如卢循、
孙恩、黄巢、王仙芝者,益滋曼难扑灭矣。报可。(《贞胜编》)
分宜相诞辰,公卿觞集其第,忽缇骑陆公金壶失焉。时公威权甚盛,或诮之。
公曰:“无忧,盗获矣。”因自坐门屏,与群公约,以次出,皆自检其徒从。客
尽,盗果不得出,伏梁上,获之。盖选官国子生,自言所盗皆珠玉金宝物,非是
不顾,藏城外某塔顶上,而言京中苦其盗久矣。邯郸有青矜子,日夜读书其庠,
书声恒至旦,忽以大盗密捕去。庠师大恚曰:“是足不履外户者。”然其家有骏
马,匿图床中,藉以重毡,饮食惟烧酒粱肉尽一石,夜行五百里,动息皆如人意,
盖群盗遍为耳目,而以青矜子为魁。当其书声息时,即驰马去劫掠,还来未晓,
犹为闭户先生也。盗发自他郡,言其状皆实,遂不可解。(《耳谈》)
王世贞为青州兵备官,校捕七盗而逸其一,盗首妄言逸者姓名。俄缚一人至,
甚称冤,乃令置盗庭下,差远而呼缚者跪阶上,其足穿丝履。盗数后窥之,因密
呼一隶,蒙盗首而肖缚者,易其履以入。盗首不知,即指丝履者。世贞大哮曰:
“尔以吾皂为盗耶?”遽命释之。(《遣愁集》)
绩溪胡大司空松号承庵,先为嘉兴推官,署印平湖。适倭寇至仪筑城,公夜
入幕府曰:“民难与虑始,请缚某居军前御倭,百姓受某恩必相急,乃可举事。”
从之。民大震,各任版筑。不阅月城成,权奇之妙乃尔。然非素得民心,即杀十
署事官,民何急焉?同时有滁州胡柏泉亦名松,官太宰。(《涌幢小品》)
胡宗宪总制两浙,赵文华以兵侍监军,威福自恣,胡迎拜借重,赵额之;暨
胡张筵宴赵,赵愈有傲容,胡微诟之,堂上从官皆错愕。赵<走>曰:“吾奉天
子命监尔军,死生皆出吾手,而敢恣无状耶?吾旗牌安在?”于是卫赵于堂下者
皆哗。胡大笑,叱曰:“吾拥十万之众,节制七省,不知天子命,何顾监军,吾
独无旗牌耶?”为胡卫者,声嚣特起,其声震地,赵众为之靡然。时陪席者慰胡
曰:“今日之事,君为主,纵不为监军屈,宁不为尊宾屈老?”胡复厉声曰:
“何以解谢?须寿之二千金耳!”赵闻而趣谓曰:“汝馈二千,我倍责于汝。”
胡复笑曰:“即四千何难?”席遂罢。明日赵章无言,则以馈者至矣。胡他日曰:
“此辈非有才望,能监我军,不过夤缘以冀吾利耳。吾不与,则孤其来意,必兴
怨谤,与之则不甘,吾故詈而赏之。詈以泄吾气,赏以慰其私,彼求赏而得赏,
又何求焉?”人以是明胡之量,且足以褫赵之魄。(《亘史》)
胡总兵茂贞镇徽时,余村南去五里为古楼,有金西白质库在金陵南门下,人
将胡总兵所质,以年满不与赎。胡怒,遣兵来围金宅,欲系其从弟星简家妇女辱
之。星简先觉,携眷属夜奔旧墅,余藏之后屋。胡兵至古楼,无所得,讯知逃余
家,杀马余门图赖。先是胡播虐邑里,凡绅士谒见通名,皆用手揭。余以失体不
官,往反为胡所重,时以此事不能解,往语之曰:“将军素以威镇地方闻,岂与
贾人争金而损名乎?”胡转怒为喜,诉其被金家质库所诈,恨之甚。余曰:“易
易耳!五日内,当嘱其照数偿还。”胡酌酒订交,已命星简借代还之,事遂释。
后胡移南,派六邑富户赆金,谓余附近村有献者,当赠余。余曰:“若肯见免,
公之惠也,若剥桑梓,以肥吾家,岂丈夫所为耶?”胡颔之,余近村遂获免不派。
西白名星贲,因是愤发出仕,历官至陕西庄浪参议。
陈副使子文字在中闽人,嘉靖八年进士,除麻城知县,历户部郎,出知长沙
府。土贼尹大宪阻水寨自固,历数守莫能捕,子文故缓之。盗畜犊甚多,窃出贸
易;乃伏壮士数十人于水次,而遣一入微服买犊,往诱之,伏兵卒发,生擒其渠
魁。(《列朝诗集》)
张江陵欲甘心高新,郑左都葛守礼与冢宰杨博力争之,居正愤曰:“二公意
我甘心高公耶?”奋入内,取厂中揭帖,投博曰:“是何与我事?”中有居正窜
改四字曰:“历历有据。”居正忘之,守礼识其字,笑纳诸袖。居正觉曰:“彼
法理不谙,为易数字耳。”守礼曰:“机密重情,不即上闻,先政府耶?吾二人
非谓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谢曰:“苟可效,敢不任?”
高公卒无虞。(《贞胜编》)
王霁宇象乾镇宣府日,知粟价将踊,先借帑金二万两,籴而息之,凡再三,
得息金三千两,羡粟六千石。郭青螺子章抚黔中,贩盐于蜀,贩鱼于楚,帑金五
千两,得息如其数,以资军饷,当时说者訾以大臣行商贾之事,冤哉!治国如治
家,不可与腐儒道也。霁宇八十四尚在镇,青螺身不满五尺,功业文章,各过人
数倍。(《苏谭》)
姜襄变乱,山右各县,预备积贮殆尽。事平,藩司籍其事报部,朝命给银
买补。自己丑后二十余年,皆系捏报,不但米粟豆草俱空,亦并无仓。于力陈颠
末于达方伯蒙,达公案计从前经承,如数追补出买。予特建预备仓于旧址,米七
百余石,粟五百余石,豆三百余石,草一万三千束,俱全,因为出陈易新,交民
赖之。沁州知州汪宗鲁叙其事,立有碑。户部侍郎勒公为达中丞胞兄,予晋谒之
问曰:“闻潭府为贼破,今赴补必窘,兄昔宰交城,贮千金,何不取用?”予茫
然无以对。公笑曰:“兄捐千金,凿山引木,离任后,交令同绅士申详中止,竟
将兄捐者用去。舍弟批详云:'凿山引水,非常之事,必非常之人为之,前令岂
无确见,而弃千金如敝屣也?尔等庸人,不足语此,速将前令捐资,追出贮库,
取具遵依缴。’兄可写收字,我给尔领回。”当时手无分文,借贷无路,得此足
供都中薪桂吹琼之用。
杨受丹徒知县,会中使如浙,所至缚守令置舟中,得赂始释。将至丹徒,
选善泅水者二人,令著耆老衣冠,先驰以迎。中使怒曰:“令安在,汝敢来谒
我耶?”令左右执之。二人即跃于江中,潜遁去。徐至,绐曰:“闻公驱二人
溺死江中,方今圣明之世,法令森严,如人命何?”中使惧,礼谢而去。(《座
右编》)
万历丁丑,会元冯具区梦祯以庶吉士告归,既满入京,时洞中庶常凡四人,
沈自陆可教杨德政皆已留馆。故事一省未有尽留者,冯当补别署,其座师蒲州
张ト学凤磐忧之。盖其时有忌冯,谮之于当路者,因尽留三人,将以抑冯,并示
诸词臣意指也。蒲州计无所出,命冯且驻郊外,俟江陵有家庆,过拜恭甚,而微
作悒悒状。江陵欢问故,且曰:“有心事所不足耶?”蒲州蹙额曰:“为冯子馆
事。”江陵怜之曰:“是会凶还他编修。”蒲州悦,饮尽欢方出;次日入朝补馆,
得不他补。(《涌幢小品》)
王佐字廷辅,山西辽州和顺县人。父义为谭城驿丞,有中贵驻驿,久不肯去,
人厌苦之。佐方幼,夜密令人取庭树巢鹊,黑身朱喙而纵之。中贵见之惊,诸馆
人皆惊,以为不祥,遂去。(同上)
万历间,海盐令王临亨治狱多精察,有一妇早孀,随母兄往来海盐崇德间。
有三恶少,一冒妇之叔,一伪为夫,一伪为亡夫之儿,诡词讼县,已而佯以和请;
月余,伪夫讼妇之母,见掠妇去。公覆前案良是,而讶其貌狼,鞠之,则前案悉
伪也,三人伏辜。又一女未嫁,少年求之,其父不许,诬以娶而更嫁,婚书媒聘
悉具。公呼女前致语,已而遽问少年曰:“汝妻手中有疤,记左手,右手?”少
年愕然,遂败。沈氏兄弟皆无子,兄富先亡,弟贫,有女嫁褚升,兄之妻常虞升
瞰其赀。俄被盗,贿邻人诬升,言从屋上来去,所遗鞋是也。公曰:“婿而盗,
何必登屋?兹方六月,何必衣鞋?”升得白。(《海盐县图经》)
李霖寰大司马征播杨应龙,败逃圃上,李公以大炮攻之;杨裸诸妇向炮,炮
竟不燃,此受厌也。崇祯乙亥,流贼围桐城,上架炮,贼亦逼人裸阴向城,时乃
泼狗血,烧羊角烟以解之,炮竟发矣。故铸剑铸钟,合练丹药,皆忌裙钗之厌。
(《物理小识》)
沈参将希仪屯柳州,左右皆犭谍,而无谍犭者。沈以为使官府人为谍,
贼生疑。于是阴求得素与犭人商贬者数十人,假以买物,召至府,密谓之曰:
“吾素知若辈通犭,吾不罪若,更与若银为贩本,若试为我犭贼。”众感诺,
乃人给五百两使益买物,散入诸峒中。诸犭虽凶暴,乐役人,然贩者至,则寨
寨传送护卫饮食,恐损一贩者,则诸贩不至。是以虽绝栈深箐,贩者无所不历,
每有动静,贩者辄先知,奔走报公。公厚赏贩者,而秘其事,虽肘腋亲近,绝不
得闻。至期,鸣铳者三,则诸兵皆聚,第谓之曰:“今日出某门,而遣心腹人为
旗头,引诸军。”诸军贸贸行,问旗头,旗头不知,曰:“然则汝何引我?”曰:
“公强我往,我漫往耳,军行千万人其所往,独公与旗头两人知之而已。”顷之
扎营设伏,贼果至,遇伏奔,追殪之。已而贼寇他所,则公军又已先在;或绝远
村聚,贼度官军所必不至而潜寇,则公军又已先在,贼始惊以为神。(《唐荆川
文集》)
沈公始至柳,令诸犭得出入价买,游嬉城中无禁。诸犭时入见,见公,
公儿女抚之,久之稍稍择其巧便晓事者,结以厚赏,使犭贼。后贼发具夥伍中,
辄报公,公又厚赏之。而间诸犭曰:“若见我,若妻子,何不来见夫人?”诸
犭叩头不敢,公曰:“试令其来。”已而犭妇五六人来,夫人好言慰劳,赏
之针线包帕诸物,以银簪簪其头。又命诸妾婢灌之以酒,人数大碗。察群妇中其
夫尝以贼事报者,则又阴引之他所,劳苦之曰:“若夫为吾大人尽力良苦。”私
赏之包帕银簪诸物,倍于人前所赏者,而尽以珍果美物,塞其袖中;又阴戒之,
勿令人知也。诸犭妇既多得赏,又酒醉跄跄,舞手出府门;犭夫望见之欢喜,
争前掖而归巢,自是诸犭妇来者,至数百人。夫人倾箧筐,针头线尾皆尽,犹
不能给,而犭妇相戒以勿令人知者犭妇又泄之,以所独得珍果美物,夸诸
犭妇,以为夫人爱己。诸犭妇皆怏怏心羡,嗾其夫使报贼,冀己入府得珍果
美物。而公问使人往诸巢中,阴以夫人之命,赐物诸犭妇;自是贼中消息,或
诸犭不肯言,则公妇嗾之使言。或诸犭竟不宣言者,则诸犭妇自于使人至
巢赐物时,附耳语云云,若勿向我老公语也。(同上)
沈公所获剧贼多不杀,剜两目,刖两耳,赏银数两而还之巢。自是他贼有所
掳掠,多不遣兵,而用剜目者驹而一人牵以诸贼,使征所掳掠。贼见之,惊曰:
“某巢某也。”震慑不敢隐,尽还所掳掠,而剜目者索不已,贼至出自所有与之。
公以给被掳者,而以其余给剜目者。剜目者每一入巢,则利益多,而为贼者所获,
每不补所偿,则益无利。在柳州所剜目七人,其六人皆为官用;其还巢而复为贼
者,覃万星一人而已,公竟以计擒杀之。(同上)
公尝欲剿一巢,而恐其泄也,乃佯病,所部人问病,公曰:“吾病思鸟兽肉,
若辈能从我猎乎?”因起出猎,去贼二里而止营,军中始知其非猎也。公耳目多,
贼不能薮,率走之他巢。他巢人又吓之曰:“公且剿汝。”则又走之他巢,他巢
吓之,则又走,并血<疒重>以死,或馁稿崖谷。(同上)
沈公每以甚雨凄冻风冥之夜,察贼所止宿处,四散遣人,齑以火铳,以筒贮
火,衣毯衣毳帽,与草同色,潜至贼所,夜声铳者二。贼尽骂老沈至矣,挈妻子
裸而蒲伏上山顶,儿啼女哭,往往寒冻死,或触崖石死,不者且为虎咬。诸妻子
更相嗟怨,“汝为贼之利至此”。黎明下山讠之,则寂无人,阴使其党至城
讠之,时公所遣衣毯者,四散诸巢,同夜举铳。明日诸巢所使为讠者,亦同
会于城傍,西巢人谓东巢人曰:“老沈昨夜来吾巢。”东巢人谓西巢人曰:“老
沈昨夜来吾巢。”则固已更相怪骇。已而讠之城中人,则老沈固安坐城中,不
出也。益怪骇曰:“昨声铳者谁耶?鬼耶?”诸讠又自相吓曰:“虎咬人者,
老沈所使也。”自此贼益胆落,或易而为好犭犭童,而柳城四傍,一童子牵牛
行深山,数百里无敢诃者。其军民往往寄牛于犭家以耕,或索鸡酒于犭,
犭不敢不与。(同上)
韦扶谏者,马平四都犭贼弩中知府犭者也。凶猾甚,尝七捕之不能得,
至沈公亦七捕之终不能得。会有报扶谏逃邻巢三层巢者,公潜率兵剿之,至巢则
扶谏又已与三层贼往劫他所,而三层贼妻子独在,公竟俘以归,计七十余人。平
时公所俘贼妻子,尽以与狼兵为赏,至是独不与,而闭之空室中,善饮食之。公
又阴使狼兵数百人,怒而挺刃狰狞入室,恐诸妇女,作欲抢状。公佯执鞭痛鞭狼
兵使退,如是者三,欲以深德诸妇女,而潜使诸犭闻之,以系其心。公又使熟
犭谓诸犭之亡妻者曰:“吾不害汝,但得韦扶谏,则还汝妻子矣。”诸犭
人四五人来投公,公令和入空室,视其妻;夫妻相持哭,其小子牵其父哭。妻曰:
“非沈公,吾为狼兵杀且抢久矣。”已而怨相詈曰:“咄!扶谏非汝爹,非汝娘,
何不缚以赎我?”诸犭心割而别,复见公。公曰:“欲得扶谏耳。”诸犭曰:
“扶谏已逃他巢,图之实难;虽然,愿公切勿以吾妻子与狼兵也,吾且为公缓图
之。”公曰:“诺。”因令杀牛犒诸犭而去之。诸犭踪迹扶谏所在,遂往以
言犭扶谏曰:“还我妻子。”扶谏不应,诸犭因曰:“我辈失妻子,计穷惟
有更随汝作贼耳。”扶谏喜。诸犭乃诡相与计曰:“今官府掳吾妻子,而穿山
驿与守堡百户与行司,俱在山中,今往劫之,三印可必得也。守府惧失三印得重
罪,以易吾妻子,可必得也。”扶谏曰:“善。”扶谏既离巢,则党益孤,诸
犭因醉扶谏与其党而缚之,置严洞中使熟犭报公曰:“得扶谏矣。恐见卖,
可遣吾妻子于三十里外相易。”公以为:吾不遣,诸犭且以为吾怯。于是锁诸
犭妻刃挟之以行。至三十里,使熟犭谕诸犭曰:“诸犭且劫妻子者,先
杀妻子,然后战。”诸犭请于公曰“吾献扶谏惧仇,公可遣三十人至岩洞自取
之。”公虑诸犭有变,乃选健卒十五人,赏而遣之曰:“得扶谏,吾且赏汝,
若诸犭杀汝者,吾且重赏汝家。”又以十五人付之熟犭,而质熟犭妻子曰:
“十五人者,损一人,汝妻子齑粉矣。”至岩洞中,果得扶谏而出。诸犭闻之,
五里外惧扶谏往而妻子不至,复要公曰:“必相易于此。”公又曰:“吾不往,
诸犭且谓吾怯。”于是先遣诸犭中妻子四五人往,言刃挟诸妇女状,诸犭
吐舌,惧杀妻子,帖息不敢动。遂易扶谏以归,剜扶谏目,截耳剔心,手足斩之。
而四悬诸城门。(同上)
交城营半以本县山民充兵,遗盗长子孙备伍,交山盗风愈炽。康熙七年十二
月十六日,予移地换营兵,严防守,具详两院咨部。至次年九月十五日,兵部
咨覆到晋,将交城经制之兵,更换太原经制之兵,一年一换,著为例。山中巨盗,
耳目方绝,庶可施吾剿抚之用。
康熙九年二月二十四夜,赴家居给事中武攀龙宴;三更归交山,群盗数十相
随入署。予驰马于马厩左,疾上城,谕守城堞者加严,群盗由北门逾墙出。予踪
其逃,止擒获殿后者二名,闭内署鞫之,许以不死,因得诸贼实情,盖无日不以
杀县官为急。盗首傅青山谓贼党曰:“赵县官内谋深而外若不经意,我辈不杀县
官,将来必为县官擒。渠官做得好,于我辈不利,换一个来又作商量。”予夜获
殿后两贼方山中实情,释之入山,{穴凡}为吾用;侵晨获本地方作贼居停者四人,
立毙之,即进省以实密闻于达抚公。
赵应龙壮健,力敌十夫,交城原瓶都贼首与李宗盛交结,劫附近州邑,尝破
清源,杀教官李开秀者。久之,余密探两葫芦川踪迹,知静乐李宗盛招赵应龙行
劫,予密招降贼惠重生,授意而行。山贼任国铉惠孝文为予用,以计绐应龙折其
两臂,缚以付重生献出。应龙曰:“吾死矣,若等行且就缚,同汝俱死。”予械
应龙赴省,应龙沿途据鞍,高唱洋洋,去无怖容。
李宗盛者,巨盗李黄毛子。黄毛自明季为盗,后降,随任标营,久积赀饶富,
山中筑堡如城,广畜骡马,积刍粮,藏铠甲兵器甚备。黄毛死,宗盛即小黄毛,
时时出劫太原各属,党羽甚盛,杀人视为常。凡避罪逋粮者一入山,官即不敢问,
宗盛屡捕不获。康熙九年四月初,巡抚达公给示抚贼。予止之曰:“县官方伯言
发兵会剿,以振胁余党,抚之则机败。诚假便宜,发宁武协兵自北入,太原协兵
自东入,宗盛必南引两葫芦各贼以自救。县官密用间使两葫芦,贼不与之合,则
宗盛势孤,必逾刘王军以入黄河畔,伏兵待之,不出十日,擒宗盛必矣。”达
公曰:“汝筹略凿凿,得无为赵括乎?”予曰:“熟悉在胸,故能言之。”达公
曰:“吾知尔不托空言,今晋中兵,悉听汝调度,但云奉吾面谕行之,不拘尔以
文法也。”予用印文四,发调兵,俱云奉宪密谕,宗盛闻风,乃与心腹十数骑西
南走,二十四日午刻果至雕巢,就食刘振家。食方备,苏防守郭典史伏兵起,愈
集乡民,围之数十匝。宗盛呼曰:“吾李黄毛也,任缚我去。”骁贼弓进单骑出
战,射之音,余党逸去。宗盛壮貌魁梧,即被擒,气勃勃,未及郭数里,观者
万计,坡野为满;虽妇女亦上垣檐纵目,指顾笑语。交山贼破州县杀掠,恶不忍
言,如惠岐山钟斗尤淫恶;岐山居惠家庄,遇群盗他出,即入其家淫其妻子。斗
行劫,辄倒裸妇人,油渍牝,火燃之;或刀穿其牝,两辄锁锁之而去,其恶如此,
后皆被擒。
康熙十年,余奉旨平交山寇,剿杀净尽。十月初七日,同守备姚顺统兵至县,
谕山民速葺静安堡。十三日屯驻官兵,命移席却月湖,笙歌彻夜,观者夹岸。初
八日,大阅演武场,速运酒米刍豆至静安堡备用。初九夜,令司更者促其筹夜之
子,发五鼓,敛兵疾行四十里;未晓至水泉滩,饮犒诸军,谓顺等曰:“此行奉
旨剿寇,进屯静安为怠敌计耳。”顺等惊愕。余偕诸弁兵声言赴堡,出贼不意,
直袭葫芦屯,驻东坡底。日暮安营毕,语姚顺曰:“此地为吾据,则两葫芦声势
绝矣。”是夜大雪,山峰尽白,谕山民宁家,毋从贼冻死。次早谕两葫芦居民许
其拿贼赎罪,强盗亦拿贼立功,统计入山二十六日,等擒贼首二十二名,除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