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桃花落

你到我母亲所在的工厂报到的时候，正是仲春时节。你着一件海蓝色上衣，肩上披片片落花，绽放一脸灿烂的笑容，阳光，且充满青春的活力。后来，你说那些花瓣是在经过我家院子时，不小心踫到了盛开的桃花留下的，你没舍得拂下它们。

　　我恰巧在那个时候去找母亲，于是看到了你。不知怎么的，一向在男孩面前大大咧咧的我，在与你目光相遇的一霎那，突然变得忸怩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定是飞上了红晕。

　　那一年，我刚刚十三岁，正读初一；而你，亦只有十八岁，才从中专毕业。

　　你的工作很轻闲，于是常到与厂子仅一墙之隔的我家去玩。大概是因为我有两个年龄与你相仿，兴趣与你相投的哥哥吧。总之，我喜欢甚至盼望着你来，哪怕只是静静地听你和他们一起高谈阔论。我还喜欢你们仨一起怀抱吉它旁若无人地大声歌唱，唱落了斜阳，唱出满天星光。

说实话你的歌唱得不是很好听，有时还会跑调。但不知怎么的，当我的哥哥让我评判你们谁唱得最好的时候，我总是没有原则的为你给出最高分。而你，也总是很得意，然后便会牵着我的手去买糖给我吃。其实我并不怎么爱吃糖，但只要是你买来的，无论多少我都会吃掉，弄得我的两个哥哥常常用仿佛不认识似的眼光看我。

那时候，我的母亲曾经很认真地请你教我做功课，因为有一次她发现我的两个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我讲一道数学题，我怎么也听不懂，而你来了以后，就轻描淡写那么一说，我立刻便心领神会了。我母亲说，你不做老师可惜了。你憨憨的笑，说是因为我太聪明了。你和我母亲说的话，我都没有放心里，我只在意从此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与你在一起。

　　你是个勤快的男孩，这是我母亲说的。的确，在我两个哥哥一个参军一个考上大学以后，你包揽了我家所有体力活。有时候，母亲吩咐我做什么，只要你知道，便立刻揽过去，还说女孩子就不应该干粗活儿。

那时候，只要你对我母亲说什么，我的母亲总是言听计从。你说，姨，妮子聪明，您不要让她整天读死书。母亲说，好！你说，姨，今天周末，我带妮子去看电影。母亲说，好！……

我的课外生活里，始终有你的影子。每次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很骄傲地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小妹妹，你们谁也不许欺负她。”而我呢，本来就是在男孩堆里跌打滚爬出来的，这下子更加肆无忌惮，常常捉弄得你的朋友们叫苦连天。于是，你再向谁说不许欺负我的时候，总会有人苦着脸抗议：“你叫她别欺负我们就行了!”而你，总是宠溺地一笑，敲敲我的脑袋说：“妮子，咱该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跟他们客气，知道吧?”

　　我的同学那时极为羡慕我，说自家的哥哥走了，却多了个更为爱护我的哥哥。果然，我就是在你的呵护下，结束了我初中三年的生活。我快乐的以为，你还会陪我上完高中，再送我去读大学。

　　就在初三那年暑假里的一天，你到我家做完了我母亲托付给你的事以后，哼着歌儿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电视。可仅仅在你走后半个小时，我的母亲一脸煞白地跑回家，语无伦次地对我说：“妮子，你浩哥哥他......他触电了!”

　　我猛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向门外冲去。母亲一把拉住我，问：“你干什么?”

　　我说：“我去找他!”

　　母亲说:“你到哪里去找?他已被送到医院了。”

　　我挣脱母亲的手，狂吼道:“那我便去医院!” 然后便疯了似的冲出了家门。然而无论我跑得有多么努力，都没能在你合上眼睛之前赶到医院。送你走的人说，你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当我经过我家的小院时，分明看到了你撞到了我家的桃树，碰落了一地桃花。那桃花，一片片，猩红色的，落在你的肩上。